章太炎炳麟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常山罵賊有遺音，唯識十方觀本心。

每憶慨慷當日事，高文碩學尚傳今。

餘杭章太炎，名炳麟，學問辭章，冠絕一代，世無間言。為俞曲園高弟，為魯迅、許壽裳、周作人、錢玄同、黃侃之師。一生經歷傳奇，遍交天下英豪，抗顏高論，一言足定天下安危，故秉政輒重之又忌之，屢屢陷獄瀕死，以文字肇禍故也。金息侯稱太炎“天生獨行，儒林文苑，皆未足盡其平生”，竊思此論最為允當。太炎生於滿清末造，其外王父為言夷夏之防，復聞顧寧人、王船山緒論，求漢虜之別，鼓吹革命，謂“中國自漢以上，視蠻閩貊狄諸族不比於人，故夷狄無稱人之例。”又謂“《春秋》有貶諸夏以同夷狄者，未有進夷狄以同諸夏者。”一生所學緣事而變。少日肆業詁經精舍，崇漢學，分別今、古文經；中歲違難日本，不廢講學，治經專尚古文；晚歲講學蘇州，偏好唯識。著作之深廣，近世罕有人匹。章氏其貌不揚，性剛烈，言行有奇氣，人稱瘋子。嘗在舊京為袁項城羈縻，時袁甫欲稱帝，乃以所授勳章為扇墜，大罵袁於官署，又致書責其“妄僭天位，非惟民國之叛逆，亦且清室之罪人。”自求速死。袁謂：“彼一瘋子，我何必與之認真也。”袁死得釋。又謂能作非常之論非常之舉必出精神病人；遭遇堅難困苦，唯精神病人能百折不回。如遇富貴利祿，立即病癒，斯不為妙。餘事書法，多作小篆行書，容夷有法，益以負時望，有重名。此章太炎致譚組安手札云：“組安我兄左右：昨日暢談，尚惜耳病未痊，猶有滯礙。頃因江蘇漸有動機，鈕鐵生盡力運動，已近一年，漸近成熟，以不欲受人干預，故事尚秘密。兼有款項支絀，故有遲回。鐵生以為他人皆難與談，祇欲從公求教，故致函略道端緒，其詳竢鐵生自道也。此頌起居多福。章炳麟頓首。”信封書“送塘山路三十七號，譚祖安先生。裕福里章椷。”按，民國十一年夏至民國十六年六月，太炎居上海裕福里。譚組安，名延闓，湖南茶陵人。兩廣總督譚鍾麟子。光緒三十年進士。入民國，官至南京國民政府主席、行政院院長。民國十年居上海塘山路。按，組安民國十一年日記，章太炎凡兩見，先是“三月二十七日，為梁某題《閣帖》殘本，章太炎斷為板未裂時拓，太加級請封矣，恐是明翻刻本……”另一則“七月一日，余至太炎家，堅留小飲，酒甚佳，菜甚多，邀客不至，兩人對酌，不覺醺然。談極暢，云梅伯言為洪楊三老，包慎伯為五吏。此向所未聞也。”同年六月，陳炯明叛變，孫中山八月十四日抵上海，至翌年二月十五日離滬返粵就任大元帥。期間眾人屢商國是，嗣後譚組安任廣州大元帥府大本營內政部長。鈕鐵生名永建，上海人。光緒甲午中舉，棄文學武，入湖北武備學堂。留日時結識孫中山，遂矢志革命。孫中山任非常大總統，委鈕永建為江蘇省長。迺孫中山因陳炯明叛變居滬，鈕密參大計，聯絡地方勢力，以助北伐。事見鈕永建傳記。太炎此函言鈕氏近狀，有“盡力運動，漸近成熟，事尚秘密”等語，擬與譚組安面談，決必有關時局。太炎此函當書於民國十一年七月二日，時年五十五。

章炳麟致譚延闓

信札連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