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我出生以後
檢查底線,穿針;壓下針頭,右手轉動滑輪,雙腳順勢踩動踏板,布塊隨着節奏往前跑。一整個下午都坐在這台神奇的機器面前,外婆對我的雀躍不以為意。那是我第一次使用腳踏式衣車,因滿足了好奇心,所以臉上藏不住笑容。而印象中,外婆也微笑着,大概是笑我的傻。
“現在的我好像只能利用這樣的一次又一次訪談,去穿越那些我不在場的過去,再一問一答的來回咀嚼母親在說話時候的模樣,我努力掏空身體進入正在面對事情發生的她,時空交錯,嘗試以各種方式重新建構她、演釋她,才能真正看見我的母親。”
《在我還未出生時,她和她的衣車故事》的出版計劃始於二〇一七年,經過了《離下班還早》、《衣衣筆寫》……風盒子社區藝術發展協會把收集到的衣車故事,一路續寫至今。岑女士、嬌姐、馬姨、阿彩、阿容、珠姨、群姨,七位製衣女工的人生經歷,以及下一代寫給她們的家書,組成了這一段溫暖的口述歷史。歷史好應該要有溫度,畢竟那都是有血有肉的我們,活過的證據。
“已經記不起來有多少次,她坐下來,然後一定會在訪問開始前這樣說:‘我要說的沒什麼特別啦,都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不值得被記下來吧……’然後哈哈大笑起來。真的幾乎每一位、每一位我們遇到的受訪者,都曾經說過類似的話。”
再小的碎片,也是屬於整體的其中一個部分;缺了,就是缺了。書中大量的對談與自白,都是珍貴的歷史碎片,它們或以第一人稱被書寫,或以電影劇本呈現……作者們筆下的各種巧思,無非是要把人帶回過去,讓人得悉,在我們尚未出生以前,有人已經在奮鬥。說起大海裡的漂泊往事,或是工廠裡的愛恨情愁,上一代之所以會重提當年勇,或許不單純為了逞威風,而是要向下一代證明,生活再難也總有活下來的方法,他們的冒險故事,總有一天會成為我們的勇氣。
“她卻很篤定,一邊講一邊整理記憶,在自己的時空裡跳着滑步,尤其講到年輕時如何疾步穿過城市,從這一頭走到那一頭,衣服濕了又乾,辛苦然而灑脫,甚麼都難不倒她的那股勁頭依然能在語氣中識別,那是孩子才丁點大,而她正年輕力壯的時候。”
那個下午過後,我好像就再沒有機會碰過衣車;後來衣車不在了,外婆也一樣,一切隨着線全都縫進了心底。腦海裡再次浮現那段回憶時,我忽然覺得害怕,害怕再難忘的事,也有一天會不小心忘了,於是趁現在尚記得,就趕緊記下來。
林 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