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的顫音
皮拉諾(Piran),位於巴爾幹半島的斯洛文尼亞西南端;是一個被譽為斯洛文尼亞最美麗的、只有約四千八百人口的中世紀小城。
在歐洲大陸,面對大海的漂亮城市屢見不鮮:如面對地中海的西班牙的馬拉加;面對波羅的海的芬蘭的赫爾辛基;面對大西洋的法國的比亞里茨……為甚麼?我仍對皮拉諾有着嚮往之忱呢?
一
倘若到了皮拉諾,我當然不會對那些迷宮般的小街小巷無動於衷,也勢所必至地走到聖方濟各修道院冥想沉思;我當然也會坐在海邊的岩石上,吹吹深遠浩瀚的亞德里亞海的風,也十分可能會踱到海邊尖角,摸摸燈塔和禮拜克萊門特教堂,並就在那裡等待日落;我還會跑上山坡,瞻仰聖喬治教堂內的那副木質的耶穌蒙難十字架,並聽聽教堂後的鐘樓響起撩人念想的鐘聲,或許還能登上有一百四十六級台階的鐘樓,俯瞰滿眼的紅色屋頂;我甚至會在斜陽慵倦時,勉力爬到也許蒼老殘舊、有着八個瞭望塔的山上防禦牆,穿過拱門,伏着牆垛,皮拉諾更是一覽無餘……
二
然而,最能勾起往事並非如煙的回憶,最能引起我對其懷着深深敬意、眷眷深情的,卻是見到那個一八九四年填平一個漁業港口而建成的廣場。如今,那個廣場周遭就是皮拉諾的中心區,市政廳就在廣場上,市政廳前有個高高的全身銅像,是爲紀念一位政治家?抑或軍事家?他右手拿的是甚麼?是權杖抑或軍刀?走近一看,便見“Giuseppe Tartini”字樣。天啊!那是意大利作曲家、小提琴家朱塞佩 · 塔蒂尼。銅像始立於一八九六年,也許從此之後,廣場被命名為塔蒂尼廣場。
不是說塔蒂尼是意大利人嗎?何故斯洛文尼亞的皮拉諾會如此隆而重之、曠日持久地紀念他?我確信,在皮拉諾,沒有第二個銅像,能像塔蒂尼的這一個,有那麼多的人對其行注目禮。你知道嗎?如果陽光明媚,隔海的威尼斯就能依稀可辨。歷史上,皮拉諾曾被威尼斯共和國管轄了五百年。塔蒂尼於一六九二年四月八日出生於皮拉諾,塔蒂尼出生的屋子,就在塔蒂尼廣場東側!塔蒂尼受到世世代代皮拉諾人的愛戴,人們並沒有因為他被稱為意大利作曲家、小提琴家,而對他失去敬意、失去尊崇。皮拉諾有以塔蒂尼命名的劇院;皮拉諾每年八月有塔蒂尼音樂節;聖方濟各修道院還保存着塔蒂尼家族墓地。
三
倘若站在已逾百年的塔蒂尼銅像前,我會想到甚麼呢?我會想到這位大師生前曾經創造的、肯定數量保守的四十二首小提琴奏鳴曲,十二首小提琴、大提琴奏鳴曲,一百三十五首或小提琴或大提琴或木管或銅管的協奏曲。就是在這中間的一部《g小調奏鳴曲》,别名《魔鬼的顫音》(下稱《魔鬼的顫音》),促使我翻動起半個多世紀前曾所追求的。上世紀六十年代中,我擁有一張中國唱片社出版印製的33 1/3的密紋唱片《引子與迴旋隨想曲》,那裡頭有一首曲子,就是塔蒂尼的《魔鬼的顫音》,由鄭石生獨奏、朱雅青鋼琴伴奏。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欣賞塔蒂尼的這部傑作。其第一樂章的哀怨;第二樂章的情感多變和顫音的偶而露崢嶸;第三樂章的燦爛輝煌,尤其華彩樂段神出鬼沒、繪形繪色的顫音技巧,的確都使當時年輕的我,聽得心馳神往、震撼不已。雖然打那以後,我聆聽過《魔鬼的顫音》數不清的唱片或現場演奏,但卻始終未能淡忘當年躲在家裡,聆聽鄭石生、朱雅青闡釋《魔鬼的顫音》的那種享受、那種感覺。
感謝鄭石生、朱雅青;更感謝塔蒂尼!
四
塔蒂尼的小提琴造詣,不出自任何名家的傳承,幾乎無師自通,靠刻苦鑽研獲取。但作曲技藝,卻得益於一七一○年他因婚事而遭到追捕,繼而逃離帕多瓦,接着避入聖方濟各教派的阿西西修道院,其間因禍得福地得到波希米亞人博埃莫賜教。《魔鬼的顫音》就是一七一四年塔蒂尼在阿西西修道院時期所作。不知是塔蒂尼自述,抑或時人、後人杜撰,一直在說,塔蒂尼在睡夢中,忽見一黑影索要他的靈魂,交出之後,那個黑影便拿起塔蒂尼的小提琴,演奏了十分動人的一曲。一覺醒來,塔蒂尼想把夢中聽到的旋律悉數記下卻無能為力,於是,成就了這樣的一首,據說與夢中大相徑庭的《魔鬼的顫音》。
不管怎樣,如有幸站在塔蒂尼廣場的塔蒂尼銅像前,我無論如何要哼唱《魔鬼的顫音》第一樂章的那個主題。否則,對不起塔蒂尼!
五
對了,我記起來了!塔蒂尼銅像的塔蒂尼,右手持着的是一根小提琴弓。設計者真乃巧用心思!正是塔蒂尼,在阿西西修道院發明了新式的小提琴弓;我又記起來了!二○○三年八月,我曾到過斯波萊托河谷的阿西西,曾驚訝於說不準就是塔蒂尼隱居過的阿西西修道院的那個巨大拱門;並曾在修道院廣場陶醉過眼前的廣闊原野,還遠眺過蘇巴西奧山!
皮奧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