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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2月04日
第C12版:小說
澳門虛擬圖書館

相 忘

相 忘

旅行多了,自然就會發生邂逅,至於邂逅過程中能否遇到一個投緣的,甚至能一生相伴的人,那誰也說不上來。

我是天蠍座,天生就愛恨強烈,加上宛如癡人般的執着,看吧!我把所發生的每一刀,不,每一筆都記下來了……

我跟你說,那是我畢生的遺憾——

我一上車就留意她很久了。她剪了一把不太適合她身形的短髮,走路也總是慢吞吞的,言談也屬於木訥型,對了,還有那一副厚厚的眼鏡片……總之,絕對不是雄性動物心中的女神。但這不打緊,世間從來就沒有一件事是完美的,人自然也不會例外,但按我多年看女孩的經驗,在不完美中若有突出的,甚至超乎想像的一個亮點,那麼,這個女孩將會對某類男人產生致命的誘惑,香妃用香迷倒乾隆自是一例。正如她現在以那磷火一樣的幽深、流水般靈動的大眼睛,以水火之力注視着我,已令我迷倒。

若然能再遇見那個女孩,我必定會說一句:我愛你。

當然這完全是馬後炮,試問每天與那麼多人萍水相逢,心動的並不會在少數,或許因美貌,或許因氣質,總之在複雜的交感神經影響下,男人每天的心動次數絕不會少於三十六次,而其中的差別大概在於時間的長短。有些人只要離開視線,心動的感覺就會隨之消失,而有些人則會慢一些,可按動物習性來分析,絕少會有心動一輩子的情況。作為萬物之靈的人類總喜歡為此而自尋煩惱,竟為想出一個完全不着邊際的神話,那是甚麼來着……嗯,就是說人本來就有四手四腳,一個頭和兩張臉。可這“人”卻擁有與神匹敵的力量,讓神感到威脅,於是神就將人切開一半,而切開一半的後遺症,就是人一生都必須找尋另一半。

在火車還是綠皮的時代,一切都來得很慢、很慢……包括她吃的每一口飯,我甚至有時間欣賞她那落在嘴角處向下彎的面紋。

“不好意思,我臉上有東西了?”她說。

“不——”

“那我們認識嗎?”

“不——”

“那你為甚麼一直偷望我?”

“不,是光明正大的望。”我耍起無賴。

她一陣害羞,起初還不知道該如何回話,後來隨着無頼攻勢越來越多,我的存在彷彿就像蚊蟲嗡嗡響的夏夜一樣。有,是正常不過,反而沒有才不正常,但這還不是重點,是沒有了就不習慣,畢竟不平凡過後誰能再接受平凡?就像我突然在停車時一個翻身跳出火車外,趁她探頭向外看之際,我卻像個彈弓人一樣彈了出來,她被嚇倒了,同時又忍不住“噗嗤”地笑了出來。某種特殊感覺已經在不知不覺間開始了,我深信。如果這是一套戲的話,主角大概已經被妥妥地選了出來,只是演員自己不知道而已。

到站,如人生的一個必經階段,有人會選擇匆匆離去,亦有人會選擇佇在那裡。在列車門徘徊久了,我終於見着她,然後又假意跟在她後頭,影子的暗令人覺得安穩,穩到好像我們已融在一起,而那種融更像“溶”,還似蜜糖一樣濃稠。直到出站口的陽光把暗黑的幽幻驅散,她才說了聲:“我往南走。”

“哦!”我忘記了在這裡自己該要北上。

徐志摩說,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但他沒有教我們如何去忘掉那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多少年了,光亮像微弱的訊號,不太干擾生活,卻沒有消失,有時我會被那束光嚇怕,擔心在黑暗的人生中有一天會忍不住往光處跑,甚至不惜一切做出甚驚人之舉。

雖然我的腦筋自此之後並不好使,但可以肯定的是,這次在火車上的偶遇是緣份的牽引。

“你好!”

“怎麼是你?”

“對對對……”

過去我曾認真注意過她,現在的她明顯變了,除了那鑽戒依舊閃耀,她的穿着已由明亮的白色變成了深沉的黑色,說話也更穩重和警覺了,甚至連笑也過於防範。我始終不明白她為何能抵擋那些陽光的男孩,也拒絕那些溫暖的大叔,卻委身於這樣的一個人,唉……這次我們沒有走得更近,但起碼那電話號碼增加了我倆緣份延續的可能性。

離別、再見、重逢、交深,在大城市中她並沒有桃花依舊,反而更消瘦,記性也變得更差,居然還以為我們才認識五年,我不忍告訴她錯了,是五年三個月零十七日。她說她過得很好,但那眼神的虛空已道出一切,實在明白得不能再明白的了,相比起語言藝術,肢體的掩飾又更差了,你看,天氣這麼熱,她竟冒着汗堅持穿長衫,大概又是為了遮蓋她那個變態老公送她的青瘀“禮物”,分明是那頭畜生幹的好事。我都說讓我幹掉他就是了,地球不會因為一隻蜉蝣的消失而產生任何影響。可在最興起之時,她卻把我挽住,我沒有看着她,亦不敢看着她,同時這突如其來的親密接觸已令我無法再作出任何激烈的舉動……窗外人多,人群在大江東去中遊走,看似具目的,實則茫然,大概人就是這樣的。

又三年,人生的結還是死死的。燭影搖晃,紅燭的喜慶色被黑夜密閉的空間鎖死,蠟燭燒完,熄滅的不單是光,還有生命,只有那嬝嬝的炭味恣意留香。人說燒炭與安眠藥是絕配,可畢竟是身外的配,遠不及相“亡”的人來得更配,也好,這才能令悲慘的樂章落下最後的一個音符。而我亦盡力地爬到她耳邊,朝她耳內吐氣,最後的一口氣,為你送出最後的溫暖……

可嘆那一縷晨光怎麼還能從眼前浮起?咦,不是該死了麼?接下來的自然反應才是最可怕,我居然報了警,不是該以死相伴嗎?

病房的燈亮起,彷如白畫那般明亮,護士也催促道:“盧秀慧,還寫?夠時間吃藥了。”

“我不吃,護士姐姐,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我是莫凡倫,秀慧走了。”

“好,好,盧秀慧死了,你是莫凡倫,那就乖乖吃藥。”護士安慰着。待用過藥後,醫生問:“新藥AN4效果如何?”

“不太行,思想依然混亂,明明是他把自己老婆盧秀慧和奸夫莫凡倫殺了再偽造自殺,怎麼就突然瘋了?開始還以為是扮的,但都十多年了,現在還一時以為自己是盧秀慧,一時以為自己是莫凡倫,唉……”

我記起來了,偷偷告訴你們吧,切一半的後遺症,不是人一生都必須找尋另一半,而是要

毀掉另一半。

三十三

2020-12-04 三十三 1 1 澳门日报 content_86601.html 1 相 忘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