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深秋轉入初冬

小時在澳門，夏日並未覺得太熱，冬季就覺得很冷。秋風瑟瑟，秋雨綿綿，同學仔都說：“生蘿蔔仔（凍瘡）的日子來了，要叫阿媽買襪子了。”那時襪子很貴，質地又差，經不起我們亂跑，很快就變得破破爛爛，又要勞動阿媽縫縫補補了。

上世紀四、五十年代，我回到澳門生活，不再生蘿蔔仔了，但冬日澳門仍很冷。那時我當報社編輯，編輯室既無暖氣，窗門又玻璃破裂，當寒流來襲時，北風從破洞直吹進來，冷得女同事把小手壓在屁股下。男同事吸煙取暖，我不吸煙，只憑一件薄絨單吊西禦寒，冷得發抖。午夜，晚飯消耗殆盡，飢寒交迫之際，忽聞街上傳來“滾熱鹹肉粽！裹蒸粽！”之聲，立即飛奔下樓買粽。一粽下肚，精神百倍，自言自語說：“出糧後，一定要斬蛟龍，非斬不可！”

我手無劍又無刀，怎能斬蛟龍？原來，斬蚊龍者，即是買故衣。那時候，澳門草根階層都很窮困，北風來了，要想換季，只能求自故衣攤。故衣何來？絕大多數來自當舖，當賭仔落場輸得乾塘後，賒借無門，便把箱底的衣服拿到當舖典當。江湖救急，所謂“有當有贖，上等之人，有當無贖，中等之人，無當無贖，下等之人”。過期不贖，當舖就毫不客氣，把衣物賣給故衣商。此外，有些富有之家，老人家壽終正寢，生前穿過的衣服，棄之稍嫌浪費，焚之又覺不忍，便賣給沿街收購雜物的“噹噹佬”。換季時節，噹噹佬擺蛟龍檔，供窮苦人家斬其蛟龍。

於是乎，康公廟前地、蓮溪廟側、南灣草地，便有一排排的蛟龍檔出現，人頭湧湧，都是斬蛟龍的勇士。在檔中，有西裝大褸，有唐式棉袍……，洋洋大觀，令人看得眼花繚亂。不過，這些蛟龍檔甚為精明，一眼關七，知你是老襯還是精仔，是否冷得嗌救命，抑或吼準落注。往往開天索價，你必需落地還錢，一不留神，蛟龍斬不着，反被蛟龍斬到一頸血。

澳門人往往講求“秋補”，補身最合時宜是“龍虎鳳大會”，蛇王芬的蛇羹甚為著名，龍是三蛇：金腳帶、過樹榕和飯鏟頭，虎即是老貓公，鳳是竹絲雞。然而，竹絲雞易得，老貓公則可遇不可求。澳葡政府本來禁止食貓，惟禁者自禁，食者自食，有錢能使鬼推磨，沒有行不通之路。又有人以狸貓（或豹狸）代老貓公，這比老貓公更有號召力，一些闊佬執寨廳，指明如非豹狸決不找數。

還有，深秋粵人愛食禾花雀，其時未有禁令，農民深夜捕雀，凌晨把去毛禾花雀運到澳門，在碼頭附近叫賣。主婦買菜時，順手買回家給老爺下酒。

李烈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