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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1月10日
第C07版:視覺
澳門虛擬圖書館

美是靈魂的冒險

兔子下山 何多苓

美是靈魂的冒險

明朝萬曆年間,在澳門聖保祿學院學習後,意大利傳教士利瑪竇從澳門出發進入內地,開始了他漫長而艱辛的傳教之旅,除了致力於傳播上帝的福音,他還把西方的知識介紹給中國,其中包括油畫,可以說澳門是油畫進入中國的一個起點。現在,中國當代最傑出的油畫藝術家之一何多苓在這個起點舉辦藝術大展,向世人展示西方油畫技巧與中國意蘊異質同構的藝術歷程,無疑具有特別的意義。

此次大展題為“春風吹又生”,春風在何多苓創作伊始就開始吹拂,他一九八二年創作的一幅重要作品就命名為《春風已經甦醒》。當時俄羅斯畫派對中國油畫影響至深,他在美術學院也系統地學習過這樣的技法,不過當他在一本印刷低劣的畫册中偶然看到美國畫家懷斯的畫作之後,深受震動,不久便在對懷斯的名作《克里斯蒂娜的世界》的“誤讀”中創作了《春風已經甦醒》,之所以說是“誤讀”,是因為據畫家所言,他後來在美國看到的原作與印刷品相差甚遠。這幅已被中國美術館收藏的作品為何多苓帶來了聲譽,他的名字逐漸被人所熟知。

這幅成名作似乎奠定了何多苓以後的創作方向,那就是以詩性抒情的藝術語言去表現美。比起他的同代人,他是沒有被那個瘋狂的年代“寵愛”的幸運兒,他的身上既沒有留下盧新華(註一)所揭示的“傷痕”,也沒有經歷過老鬼(註二)筆下殘酷的“血色黃昏”,雖然他和這些作家一樣,在被時代的裹挾下,一九六九年也來到凉山彝族自治州上山下鄉。當說起這段經歷時,他並沒有苦大仇深的記憶,反而心存感恩之情。正是在他插隊的凉山,這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他度過了三年無拘無束的時光。他喜歡那裡荒莽壯美的自然風光,也有機會閱讀了大量的中外文學作品,從閱讀中汲取的養分為他日後的藝術創作提供了文學底蘊,這是他形成自己獨特藝術風格的重要原因之一。此次展覽中他展出的連環畫《帶閣樓的房子》就是他那時候讀到的契訶夫的同名小說,十分着迷,一九八六年他創作了這些連環畫。

一九七二年,何多苓成功考入成都師範學院,結束插隊生活,一九七七年又考取西四川美術學院油畫系,一年後直接考取研究生班,其畢業作品便是《春風已經甦醒》(註三),但這幅作品並未得到學院老師的欣賞,認為不太符合當時的現實語境,儘管它的題目和內涵都是如此地契合那個時代。然而,何多苓並沒有因此為迎合潮流而改變自己,而是執着地去尋找更為個人化的藝術語言。即使像他一九八四年創作的《青春》《第三代》這樣貼近現實題材的畫作,展示的也不是赤裸的“傷痕”或者雄赳赳的英雄氣概,而是以抒寫個人情懷的方式去表現詩意化的審美理念和價值觀。這種特性在他一九九七年創作的《烏鴉是美麗的》中表現得更為充分,畫面所表現的美是安靜的、輕柔的、神秘的,像是一首打開了想像空間的詩,一如它的標題,可以引發人們多樣性的想像和無窮的回味。這種神秘安靜之美,人們在觀賞《藍鳥》《偷走的孩子》《冬日的男孩》時都會有所感受。

一九九○年和一九九二年,何多苓曾兩次赴美,期間遊歷了美國和歐洲一些國家,參觀了許多美術館,欣賞到了他以前只能在質量不高的畫册中看到的大師的原作,尤其令他震撼的是,他看到了一些中國古代藝術品的真跡,從而堅定了在繪畫中探求東方氣質的决心。回國後他的藝術創作進入了轉折期,甚至冒險改變了以往駕輕就熟的寫實風格,開始融入中國寫意繪畫的傳統,以及來自文學、音樂和建築等方面的影響。轉折初期,他創作了《閣樓》等融入中國繪畫元素的作品,但他並不滿足,仍然不懈地思考和探索,創作了《嬰兒》系列和《女人》系列,這些作品標誌着他找到了自己滿意的繪畫語言。這一時期的作品中,無論是本次展覽展出的《母親》《沼澤女兒》《兔子奧菲利亞》系列,還是他二○一七年創作的《俄羅斯森林》系列,以及二○一九年創作的《野苑女牆》《無頂之屋》系列,都放棄了以往比較精確的寫實風格,而是追求“似與不似之間”的寫意筆觸,重點表現繪畫對象的神韻,這種畫法得益於他對中國傳統繪畫的研習和借鑒。

在何多苓所有的作品中,我們都會感受到一種抒情的詩意瀰漫其間,這種特性無疑是受到詩歌的影響而形成的,可以說他與文學和詩歌的那種親密關係,在他的藝術語言中留下了深刻的痕跡,他自己也承認“詩歌對我影響很大”。事實上,繪畫與詩歌之間的聯繫密不可分,中國傳統繪畫早有“詩中有畫,畫中有詩”之說,美學家朱光潜談到藝術創作也曾說:“凡是藝術家都須有一半是詩人,一半是匠人。他要有詩人妙悟,要有匠人的手腕,只有匠人的手腕而沒有詩人的妙悟,固不能有創作;只有詩人的妙悟而沒有匠人的手腕,創作亦難盡善盡美。”因此可以說何多苓是一位詩人藝術家,儘管他並不用文字來寫詩。

何多苓繪畫中的人物大多都是現實生活中的普通人,其中有些是他身邊的朋友或親人(為這些人畫像需要個體私密性的情感投射),但這些人物已經超離庸常的現實,在藝術中得到昇華,——他們是他們,也不再是他們;他們已經進入藝術家所營造的亦幻亦真的語境之中,透露出朦朧的神秘感和隱喻意味的詩意。除了現階段他所迷戀的“雜花”系列外,他繪畫的主要對象是人,有老者,有嬰兒,但大部分是青春女性。毫無疑問,最能體現造物之美的是女性,因此,“引領我們上升”的女性是他最熱愛的主題。在《兔子下山》《兔子夢見蘋果》《兔子奧菲利亞》《兔子夏洛特》等“兔子”系列作品中,背景一般都籠罩在虛化的朦朧之中,畫中人物,特別是“奧菲利亞”和“夏洛特”,從西方的語境中被移植到由畫家設定的氛圍之中,具有不確定的多義性,給人留下多重解讀的空間。

何多苓十分熱愛俄羅斯的文學和藝術,閱讀過大量的俄羅斯文學經典。二○一四年秋天,他終於踏上多次神遊過的俄羅斯的土地,首先令他印象深刻的是那裡一望無際的森林,他覺得,“森林彷彿是俄羅斯人最初的教堂,是俄羅斯精神可以外化的深刻根源。”因此,他以“俄羅斯森林”來命名他從俄羅斯歸來後繪製的一系列畫作,分為“黃金時代”、“白銀時代”和“青銅時代”。《俄羅斯森林》系列既有色調或深沉或明亮的森林風景,也有他敬仰的托爾斯泰、普希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肖斯塔科維奇、阿赫馬托娃等人物形象。大尺幅的《俄羅斯森林——森林》氣勢恢弘,色調陰鬱,茂密的森林已經褪去秋天的金黃,携帶着一種沉重而悲愴的力量緩緩湧來,人們的耳畔不禁會響起柴科夫斯基或肖斯塔科維奇的交響曲。

是次展覽還展示了何多苓去年完成的大尺幅新作《無頂之屋》和《野苑女牆》,他欣賞建築大師密斯·凡德羅“少即是多”的建築理念,並把這一理念融入他的繪畫語言之中,常常使用減法,讓畫面於洗練中見細緻,在單純中現豐盈。在這兩個最新的系列中,他再一次借用建築與人物並置來表現富有想像力的空間維度。在《無頂之屋》中,美麗的女性裸體被安排在夢境般的氛圍之中,裸體與牆壁構成了不羈之美和私密性的對比,重要的是如標題所言,這是“無頂之屋”,屋裏的秘密向着天空敞開,身體可以擺脫束縛和限制,自由地向着陽光和星辰飛升,而自由首先是從身體開始的。

縱觀從美術史上所産生的令人目不暇接的繪畫傑作,我們會感嘆繪畫語言的創新之難於上青天,許多藝術家會陷入以往大師們編織的“互文性”的羅網中難以自拔,迷失自我,無法找到屬於自己的藝術風格。然而,何多苓卻可以從大師們的陰影中跳離出來,再結合自己的性格、氣質、生活經驗和文學修養,從而找到了一種最貼近自我精神表達的繪畫語言。“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我們有充足的理由相信,何多苓在藝術創作上還會迎來新的春天。【編者按:因篇幅所限,本文有所刪減。】

策展人 姚 風

註一︰盧新華(1954——),當代作家,一九七四年發表反映文革經歷的小說《傷痕》,轟動一時,“傷痕文學”的命名由此而來。

註二︰老鬼(1947——),當代作家,一九八七年發表反映他在內蒙古插隊生活的長篇小說《血色黃昏》。

註三︰《春風已經甦醒》《青春》《第三代》《烏鴉是美麗的》等這些已被收藏的作品,因無法借出而沒有參與本次展覽。

春風吹又生

——何多苓藝術大展

展館:澳門藝術博物館二樓

展期:至2021年3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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