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身前潦倒，身後成名，似乎是偉大畫家以一生血淚演繹的經典戲碼。要在藝術史上，找出統計學上的離群值，英國當代畫家霍克尼(David Hockney)，可能是其中之一。

純粹從商業角度看，霍克尼的成就毋庸置疑。這幅名為《藝術家肖像：泳池旁的兩個人》的壓克力畫，兩年前以七千萬英鎊成交，創下當時全球在世藝術家作品的最高拍賣價紀錄。

單從畫技而言，《藝術家肖像》算不上鬼斧神工。第一眼看霍克尼的其他作品，不少中學生美術作業可能比他更優勝，遑論會聯想畫作乃出自名家手筆。霍克尼其實屬典型科班出身，自小立志當藝術家，年少時先後就讀倫敦皇家藝術學院和切爾西藝術學院，因成績卓越，獲前者頒授金牌奬。早在二十六歲，霍克尼已在倫敦舉行首場個人畫展。除了繪畫，霍克尼亦涉獵攝影和舞台設計等工作，多年來屢獲殊榮，二〇一二年更獲英女王頒授英國功績勳章。

跟英國作家王爾德和數學家艾倫圖靈相比，相對晚生的霍克尼畢竟是比較幸運的。三人皆有龍陽之好，然而直至上世紀五十年代初，今有“人工智能之父”美譽的圖靈，卻因同性戀被視作罪行而遭受英國政府迫害。直至二〇一三年，英女王方才頒令赦免圖靈的“罪行”。時隔不過十數年，霍克尼在英國屢辦畫展，筆下毫不掩飾對男性愛慕之情，幸而相安無事。

到了七十年代，美國掀起反戰浪潮，左翼思潮此起彼落，嬉皮文化大行其道，保守政治勢力節節敗退。乘着波普藝術興起之風，霍克尼在美國更是如魚得水，名利雙收。就意識型態和社會發展而言，波普藝術反權威，抗拒傳統學院派，虛無主義成為其精神核心，同時對流行時尚影響深遠。作為不折不扣的嬉友士，霍克尼全情投入波普藝術世界，靈感隨手拈來：他一時拾起包裝紙製作貼畫，一時又撿來廢鐵片做版畫，偶爾又以當時新興的寶麗萊相機，拍攝即影即有蒙太奇。豐富多彩的創作，讓霍克尼跟愛迪華荷齊名，成為一個時代的藝術符號。

早在不惑之年，霍克尼已名成利就，在美國荷里活坐擁豪宅，這名人生勝利組的會員，多年來對泳池更是情有獨鍾，經常將之入畫，《水花》、《更大的水花》、《泳池》、《花園》等是其中例子。但隨着年紀漸長，霍克尼畫中人物亦逐漸消失，跟他早期喜歡畫人有顯著分別，只是作品依舊巨幅，取材依然是中產階級鍾愛的時尚和品味。手起筆落時，用色更大膽搶眼，在安逸舒適的環境裡，卻始終散發着一種局外人冷眼旁觀的疏離感。就如霍克尼以《藝術家肖像》紀念自己一段逝去的感情。畫中的兩個人，田園風光，皆盡收眼底。池邊的男子打扮時髦，似略有所思地俯視着波光粼粼中的泳者。也許水底下與世隔絕的片刻寧靜，才是讓霍克尼最感愜意的棲息之所。

杜 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