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慧樓復吉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能教樗散補玲瓏，五十流年百世功。

昭代文明延歲月，半邨半郭渺窮通。

有清一代，《昭代叢書》允為巨製。始纂於康熙中葉，張潮蒐集時人著作擬為十輯五百種，僅成甲乙兩輯。繼起者乾嘉時楊復吉，續為纂輯，大有可觀；道光間沈懋德踵之，有所增益。前後二百年，煌煌鴻篇，遂成全帙。張楊沈三人以復吉最稱博洽，撰著亦多。復吉字列歐，號夢蘭，一號慧樓。江蘇震澤人。少有神童之目，九歲通經書大旨，十一歲應童子試，縣令愛其才，以女妻之。初，王西莊主笠澤書院講席，與辯論古今，深推服之。生平好聚書，五十年不懈，古文說部，流覽殆遍。西莊《贈楊進士復吉》詩云：“不為鱸魚始憶家，慈恩題罷上歸艖。張南周北頻相訪，王後盧前每互誇。牀下牛喧疑鬭蟻，杯中弩見訝驚蛇。回思一第方年少，激箭流光鬢已華。”見《西沚居士集》。慧樓乾隆十二年出生，三十五年舉孝廉，三十七年釋褐，少年登第，年僅二十五耳。孝友耿介出於天性，與人交，不立崖岸，訥於言，然後進以詩文就正，無不獎勵。當道過訪，概不往謁。吏部截取知縣，不謁選。篤志好學，至老不衰，人皆高其品與學，乃西莊以張南周北王後盧前為比，顧知其風雅不減前人。常謂日對古人，此中自有至樂。若鮮衣美食，反覺無味。又常詠呂仲實句，“不敢妄行些子事，只因曾讀數行書。”晚年足跡罕出戶外，敝衣蔬食，泊然自安。著《鄉學樓學古文》、《夢闌瑣筆》，訂正厲樊榭《遼史拾遺》數百條成《遼史拾遺補》，纂有《史餘備考》、《元文選》、《虞初餘志》、《元稗類鈔》等。以續纂《昭代叢書》最稱盛業，蓋有見於百年以來“人材日盛，奇書踵出，而迄今未聞蒐羅而薈萃之者，殊為憾事。”遂發願為續編，始於乾隆三十八年，迄嘉慶二十一年，前後逾四十載，五輯二百五十種，“瑣言脞說，亦文人心精所寄，卷帙無多，易於湮沒，叢書之輯，譬諸貫散錢以索，綴桐絲為琴，其有裨於作者良非淺鮮也。”同時吳兔牀、鮑以文、盧召弓、吳枚庵等尤多瑯嬛珍秘，慧樓與諸家深契，相互傳抄，故能成其大，後來俞樾、傅增湘皆盛稱其功云。予嘗覽其《夢闌瑣筆》，訂經補史，觸目琳瑯，足見學問叢脞，識見之洞明皆具是，匪以篇幅短狹而忽之也。慧樓雅人深致，勤於編纂著述，唯筆墨傳世無多，此其行書七絕，無上款，玩味其詞，紗窗待月，簾外觀荷，情景宛然，是為暮年田居實錄。句云：“幽牕倦臥月侵紗，起視檐前竹影斜。夜靜柴門聲寂寂，疏簾獨對渚蓮花。”款識“七十三叟夢蘭”。鈐印三枚，引首白文“家居半邨半郭”，款下白文“臣夢蘭印”、朱文“壬辰進士”。七十三歲值嘉慶二十四年，翌年遽卒。筆意有近於蘇子之處，怡然自得，其詩之曠逸自居亦與蘇合，想見其人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