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春洲泰來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快慰謫仙騎白龍，彭幾迂怪恨無窮。

先生歷劫語愁苦，決意孤行一夢中。

予久仰吾粵高要彭泰來之名，詩文書印金石靡不精通，詩曰詩義堂，文曰昨夢齋，印曰天問閣，皆有集；又有《讀史讎筆》，纂《高要金石略》，輯同郡詩十九家為《端人集》，其學博才高如此。泰來字子大，號春洲、昨夢生，晚號四朝窮士，蓋生於乾隆五十五年，至咸豐已身歷四朝，同治五年卒，年七十七。父敬輿，號東郊。工詩。乾隆拔貢，選四庫全書館校錄，充英德教諭。春洲生二十月能即事誦古經，語無不切。嘉慶十八年拔貢，入太學，屢試不第，遂絕意仕進。道光元年舉孝廉方正，不就。稟性孤介，初，“學使李棠階高其品，屏騶從徒走就見，詢以挽回風俗之道，泰來為書數千言復之。棠階表其廬，下教高要令，歲時存問。自惠士奇禮下胡方後，此為再見焉。”見《清史稿 · 文苑》彭泰來列傳。與林召棠、蘇廷魁友善，相與上下，春洲詩名尤著，古今體兼能，論者謂出入少陵、香山、長吉、東坡、遺山、梅村，煉鋼熔精，自鑄一字。論詩語多深刻，如謂“才與境接，出靜入動，瞳矓萌拆，惟變所適，變而成方，是有本焉。得其本，則以不變馭至變，其變可自持也；失其本，則以至變汨不變，其變不自知也。窮本知變，詩人之詩也。”又曰：“為詩思深而力沈，如藥九轉，如琴九變，如劍千灌萬辟。入苦出甘，去雕返渾，取精古人，而能孤行其意，則可傳無疑也。”語甚簡而意甚深。其詩始嘉慶丁卯迄咸豐丁巳，凡五十年，迭經憂患，失友喪子，故多愁苦語。《築堤行》、《後築堤行》足為鄉邦文獻；道光《辛丑感事六首》語出沉痛，有“地廣容輕割，天高竟不知”，“他年說香港，回首費籌思”之句。《絕句四首》足稱詩史：“靈峰山是小蓬萊，天上將軍避寇來。戰艦如雲無用處，龍舟聽令奪標回。”“千尺風鳶上碧虛，放鳶軍賞頂車渠。可憐前日蒼黃際，不送圍城一紙書。”“珠江片月出雲西，多少人家掩面啼。玉帳寶刀生喜氣，素娥流照餅師妻。”“史書災異不無端，物禍人妖一例看。叵奈市兒工狡獪，沿街犬戴進賢冠。”道光辛丑粵東夷兵退後，靖逆將軍、參贊大臣日以龍舟、紙鳶為樂，無恥者至以美女媚之。第四首專刺名器之濫。諷刺入骨，時人罕見。書法擅名一時，最工隸草，隸書瘦硬孤峭，有近於伊汀州處；草書擅於取勢，下筆見輕重，風流瀟灑，落落大方，私見以雅飭比黎二樵，以宛約比馮魚山，以挺健比謝里甫，格調或在諸家之上。然不輕作，苟有所作，書無不佳。

此彭春洲草書李白五古《送楊山人歸嵩山》，矯健俊爽，誠為賞心悅目。款識：“忠美三姪察書。春洲。”末句“青天騎白龍”五字尤豪宕。款下鈐二印，白文“彭泰來”、朱文“廣五恨先生”。按，北宋釋惠洪《冷齋夜話》述彭淵材五恨：“第一恨鰣魚多骨，第二恨金橘太酸，第三恨蓴菜性冷，第四恨海棠無香，第五恨曾子固不能作詩。”淵材素稱迂闊好怪，春洲廣其意別稱先生，知不以此為嫌，則其襟抱崖岸可知。惜手頭無專集，第未詳其廣五恨謂何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