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說惜食

我飄零海外多年，初回祖國，時為改革開放初期，榮任省級官的老同學賜宴，山珍海錯，美食紛呈，使我眼花繚亂，最難能可貴的是一條“鱘龍”（野生中華鱘）當時已是稀有魚類，此物我解放前在廣州曾食過，已算是非常名貴。我說：“老兄，你還記得抗戰勝利時那一餐，我們吃鹹水煮番薯藤嗎？老友重逢，肥魚大肉夠了，不必鮑參翅肚，山珍海錯了。”幾個人吃十多道菜，那條鱘龍，下箸者不多，最終都倒入垃圾桶去，我大嘆可惜。老同學譏笑說：“你老兄不歸來，我還沒有藉口吃鱘龍呢，你就算是帶挈我吧。”我無言。

儘管人們都說美加人喜歡浪費食物，以我觀之，殊不盡然。我在加國飲食應酬，剩菜一定打包攜回家中，次日回溫再吃。加國華人，視剩菜打包為理所當然，不以為恥，惜食是美德，何恥之有？

在加國，我應邀到一位匈牙利朋友家中吃飯，主婦捧出整隻雞（腸肺俱全），她說：“凡入口無毒的食物，我們匈牙利人都吃，上帝賜食，不吃就有罪。”是否有罪？我不知道，只對她表示欽佩。

我曾到加國邊陲育空地區度夏，該地多熊，熊撲殺大鹿，牠一餐吃不完，就會把餘剩的鹿屍用口啣到石洞藏起來。次日，牠把鹿屍找出來，滋滋味味地進食，絕少浪費。熊惜食的美德，世人難及，我還能說什麼。

春夏之間，我的獵友以撈取三文魚焙製“煙三文魚”賣給遊客為業。三文魚產卵後精疲力盡，委頓不堪，他把剛死的魚撈起，曬成魚乾，儲藏起來。北美冬季漫長，大熊冬眠醒來覓食艱難，他會用雪車把魚乾載到山中，放在洞前，讓牠不致捱餓，他對我說：“我們有幸保持溫飽，也需憐惜他人捱餓。”這真是仁者之心啊，古人說：“禮失求諸野。”不料出於邊陲。

現在有些人，以浪費食物來炫耀財富，這種風氣，我並不苟同。在北美，我隨眾狩獵，對於某些人只為炫耀槍法而見獸即射，十分反感，例如：深山中，野豬並未傷害莊稼，何苦把牠射殺？之後他們嫌野豬肉粗糙，食味不佳，棄之於野，是無故殺生，暴殄天物，絕不可取。又例如：一些人為了雄鹿雙角漂亮而把牠射殺，割下鹿角，拋棄鹿肉，我常常為此而與他們爭吵。這類獵友，下次我一定不與他們同獵。

在極地，大雪封山，人和獸都乏食，我們有幸獵到一頭鹿，會把鹿皮剥下製地毯，腸臟餵狗，鹿體則由頭至腳都當食物，絕少浪費。印第安人說：“神賜食物，為救你命，不是給你當垃圾，應該珍惜每一塊肉。”

李烈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