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資角力的新戰場

從亞馬遜公司的基層人力外包網站MTurk，到洗捲全球的Uber浪潮，隨着新興網絡科技的發展，越來越多人投身透過網絡平台從事零碎工作。一個名為“零工經濟”(Gig Economy)的詞彙隨此誕生，而其未來究竟對人們是有益或有害，則成了一個有待深入探究的公共議題。

作為資深撰稿人的作者莎拉 · 柯斯勒，歷經了六年的研究與調查，出版了《終結失業，還是窮忙一場？》一書，揭示她對零工經濟的深刻提問：“擺脫了打卡人生，我們為何仍感焦慮，還得承擔更多風險？”相對於那些主流媒體對此新浪潮的吹捧，此書成功地穿透了“零工經濟”等口號的表象，具體地探究了囊括在這類別下的產業實境，以及那些接案者生活處境的現實血肉。

作者觀察到，所謂的“零工經濟”並未能直接解決各類工作上的問題。儘管它確實替某些人創造了機會，甚至可能緩解了失業問題，但是原本就有的問題也連帶放大：零工經濟的工作缺乏法律保障、業者規避僱主責任、勞方做白工風險增加、接案穩定性不足、勞工權利受損等等，絕非是平台業者單方宣稱的那麼美好。

為了探究真相，她長期追蹤了五位目的迥異卻皆選擇投身“零工”的工作者，包含渴望財務自由的Uber司機、辭去正職改透過網絡平台接案的程式工程師、透過MTurk貼補家用的家庭主婦、努力試圖改變家鄉貧困現況的社會運動者，及開創給予清潔工較高勞動條件且直接聘僱的創業家。透過真實的案例，此書細膩地將這股浪潮中的現象、成因、政策課題，逐一帶入讀者眼前。

我們不但看到作者探訪了曾發起“Uber罷工”的行動者亞伯，記錄了其失敗及幼稚的一面；也介紹了社會行動者泰倫斯在美國阿肯色州杜馬斯市面對貧窮失序的實況，所謂的“零工經濟”對他們是如何的虛幻與無力。同時，還以Loconomics、Stocksy等新興的勞動合作社為例，說明利用網絡的便捷來重組工作，但又杜絕平台業者藉機壓榨接案者的可能。這些都是在時代困局中試圖掙脫的種子，而清晰地記錄下來其曾經的努力與結果，正是為下一個變革的可能預留空間，相當難能可貴。

綜合來看，零工經濟與其說是一個“新時代”，不如說是既有勞資角力關係的延伸戰場。所謂的“網絡平台”其實更像是有片面決定權的資方，依舊以獲取利益為優先目標，而貌似獨立自主的接案者，則是幾乎只有選擇出賣勞力或自由的勞方。新的角力以獨立承攬之名，繞過了勞動法令，也奪走了勞方應有的社會保險權益，使其處在更弱勢且危險的處境之中。但不變的是，這所節省下來的利益是基於資本擴大積累獲利的企圖，而能夠對抗這趨勢的，依舊是取決於工作者的團結行動及政府的因應策略。

此種缺乏保障的零工經濟大行其道，並非理所當然，而也和當代整體工作的條件不佳有關。之所以有那麼多人前仆後繼地投身零工經濟，或許並不是因為這些平台真的開創了甚麼樣的好機會或好環境，而很單純的是因為對零工來說已經“別無選擇”：就是不開Uber、不幫忙送餐，也找不到甚麼更好的全職工作。從這角度來看，面對零工經濟浪潮的課題，應當視作是整體勞資角力的一環：若整體的勞動處境能改善，壓榨性的零工經濟也才較有可能被限縮；同時，杜絕壓榨性的零工經濟，也才能迫使資本無法逃脫合理對待勞工的責任。

林柏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