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島居

三伏天氣，在珠江三角洲有如置身蒸籠，加上要避疫，不敢時常外出，蹲在家中，越覺難受。我在北美洲度過四十多年，該地雖然偶然會遇上一連數天破紀錄高溫，但很快就會降溫，回復清涼。

我並不認為外國的月亮特別圓，人有聚散，天有炎涼，此事古難全。有時在熱得吃不消時，也會神馳於銀湖翠島之間，也會想當年一番：柳蔭下釣魚，波中喝酒的夏日島居生活。

上世紀七十年代，我厭倦都市生活，跑到加美邊境買下一個農場，以養雞為業。農場芳鄰，相距雖遙（約一里），是個獨身白人老頭子阿倫，他的農場只種馬鈴薯，我們常到小鎮喝咖啡，故而一見如故。夏日來了，他約我到他湖中一個小島避暑，雞農大多不喜盛夏養雞，辛苦而獲利微，我也無例外，便隨阿倫島居避暑。

小島在伊利湖(LAKE ERIE)中，此湖是著名的北美五湖中最小的一個，也是兩國的國界湖，湖南屬美，湖北屬加，一湖浩瀚如海洋，望不到對岸。百年前阿倫的祖宗買島建屋，以為冬夏度假之所，天氣好時，可從他的馬鈴薯場望見自己的島。島上只有他一家，楓樹和柳樹參半，沒有沙灘，只有亂石，環島無山，也沒有危險動物，很安全。他有一艘小船，來往農場很方便。

我隨他島居，夏日真是想像中的廣寒宮，古老石屋藏在柳樹蔭下，驕陽不到，湖風撲面，我們坐在湖畔亂石上釣魚，上釣的多是白魚、鱸魚和彩虹鱒。湖大似海，魚類繁多，其中有一種白鱔，正是我們廣東人所謂“白鱔上沙灘，唔死一身潺”的東西，有時還可以釣到老鱔。阿倫不吃無鱗之魚，劏後放進冰庫，返岸後送給意大利朋友，受者喜上眉梢。

談到冰庫，我要說明一下，小島與岸隔絕，本無電力，但有兩部發電機，每趟來回，小船載油渣數大罐，倒進油庫，充當發電機燃料。照明、冰庫都有電力供應，故我們可喝凍啤酒和冰塊威士忌。湖畔坐讀，才曉得白石翁詞之妙：高柳垂陰，老魚吹浪，留我花間住。其寫景之工，不由人不嘆服。

春天，梭子魚鋪滿湖面，打撈起來便是多春魚，去頭除臓，儲放冰庫。夏季，朝朝早餐，都是炸多春魚伴咖啡，午飯是馬鈴薯伴白烚鱸魚，晚上才是烤雞或烤牛排。雖然稱不上美食，但充滿漁家風味，吃時不必正襟危坐，虛禮假笑。

夕陽西下後，湖面涼生，有時還需添衣，喝熱咖啡，才堪抵住寒意。坐久回房，打開面湖的窗子，柳影映榻，眉月窺人。夜深，風過樹梢，如聽濤聲，真是夢裡不知身是客了。

北美五湖中有無數小島，時有島屋待售，可惜我阮囊羞澀，無福享受耳。

李烈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