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邁孫增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讀書養志復娛親,金洞橋邊挹古珍。
一代完人孫討虜,烏程侯又竟何遵。
仁和許邁孫,名增,號益齋。道光四年生,光緒二十九年卒。曾入張文毅芾、馬端愍新貽幕,保舉洊至道員。同治三年歸里,沿河東金洞橋築園奉母而居,故名娛園。性耽風雅,喜校勘,藏書刻書,“一時談藝之士咸集其廬,適館授餐無倦容焉。”見張公束《寒松閣談藝璅錄》。與譚仲脩為莫逆交,仲脩輒以其寫本校書,同校刻《唐文粹》,精核無比。同光間先後刊印《榆園叢刻》、《娛園叢刻》,前者名家詞集,後者藏庋、賞鑒筆記之屬。樊樊山題《榆園叢刻》:“南閣風流今祭酒,北堂媕雅舊書鈔”,“昔稱二酉甯多讓,今有雙丁恐未如”,“老去編成蠶尾集,等閒收得兔牀書”,推為祭酒,謂其得海寧吳騫舊藏,學識之博,藏書之富,以蘭溪胡應麟為比,同時鄉人丁申、丁丙昆季或有不逮。余嘗得張燕昌《金粟箋說》,《娛園》十種之一,光緒十六年刊刻,版式疏朗,文字精覈,誠可謂賞心悅目。張公束謂邁孫因母歿改娛園為榆園,然叢刻《榆園》又在《娛園》之前。會稽秦秋伊所居亦曰娛園,龍顧山人《清詞玉屑》誤此為許氏園。見周作人《左庵詞話》一文。邁孫能詩,尤擅倚聲,然不苟作,有《煮夢盦詞》。仲脩《篋中詞續》錄其《菩薩蠻 題復堂填詞圖》一闕: “迷濛穉柳春將半。隔花春遠天涯遠。誤了踏青期。紅鵑盡日嗁。 千金誰買賦。那有旁人妒。都道不如休。花飛樓上愁。”直賦得清綺二字。仲脩注云:“邁孫老去填詞,傳頻伽、蒹塘本師衣盋。頻年校刻古今名家詞集,千金一冶,而矜慎下筆,一字未安,不欲問世。”謂邁孫規模郭麐、顧翰,直抒性靈,不以雕琢為能事。選刻宋姜白石、張春水,國朝納蘭容若、王漁洋、郭頻伽、顧蒹塘、錢枚叔、項蓮生、王眉叔諸家詞,清虛婉麗,哀怨纏綿,皆以小令為工。樊山故謂“此老的是晉宋間人,對之使人意遠”。藏書印亦頗雋拔:“得之不易失之易,物無盡藏亦此理。但願得者如我輩,即非我有亦可喜。”可覘煮夢盦生平旨趣。
此許邁孫晚歲行書紈扇,錄明商文毅勸學語:“天下事利害相半,有全利而無少害者惟讀書一事。讀書一日有一日之益,讀書一卷有一卷(之益)。他日之登龍門,冠多士,胥於此首基之。出為名臣,處為善士,志何嘗不於此基之。”款識:“錄商文毅公語。卷字下落之益二字。桐聲賢從英偉遠到,望而知為讀書種子,書此以益之。拙書惡劣不足觀,所以聯情話耳。邁孫並記。庚子四月,時年七十七歲書。”鈐印二,朱文“邁孫”、朱文橫長方“榆叟”。商文毅輅,明永樂、成化時人,三元及第,位至宰輔。賢從,謂他人堂兄弟,邁孫錄一代名臣之語勉勖學問,期之以名臣善士,善頌善禱。邁孫好書畫,收藏既富,偶一涉筆,不同凡俗,此書從容有得而自謂惡劣,謙詞耳。涉筆不凡,出於性情,性情不諧於俗,亦讀書陶冶之功也。有謂“詩書繼世長”,恐亦不盡然。馬敘倫《石屋餘瀋》記陳伏廬某年赴榆園賀歲,赫見正寢為靈堂,懸一額曰“一代完人”。實非邁孫自詡,蓋謂子孫不肖,“余家自我以後即完了也”。其曠達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