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將白髮唱黃雞

杜工部《登高》句云：“萬里悲秋長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萬里，指的是遼闊，即從南到北，由東至西；百年，聽來時間頗長，其實非常短暫。這個“百年”，實際指人的一生。不過在這百年中，又是多病。病固然是自身的疾病，更大的病是社會的“病”，致令“悲秋”。“萬里悲秋長作客”這句話，正如我日前所寫的《西行漫記》。

今天舊地重遊，那是絕處逢生的舊地。其中每一事物，印象猶新。不過身份就有些不同，先前是居留的“住客”，這一回是短暫的“過客”。“多病獨登臺”的是一位朋友。為此，我借用某地某處的一副對聯以況之。上聯且不説，下聯是“他朝君體也相同”，與誰相同？當然是我。我的情況如何？在《隔江猶唱壁籠紗》一文中〈步李公元玉奉謝〉，末二句云：“酆都鬼城門前過，羸弱殘軀尙未瓜。”

俗語説：“有詩為證。”我寫的雖然算不得“詩”，而蘇軾的《浣溪沙》，應是響噹噹的章句，他在“遊蘄水清泉寺，寺臨蘭溪，溪水西流”，寫下這些佳句：“山下蘭芽短浸溪，松間沙路淨無泥，蕭蕭暮雨子規啼。 誰道人間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髮唱黃雞。”好一句“門前流水尚能西”。一般來説是“一江春水向東流”。然而果眞有“流水尚能西”的現象，世事往往有不同的變化。還有“誰道人間無再少”，這“誰”，作者沒有點明是哪個人，而他以質疑語氣詰問，起碼他就相信“人生能再少”這回事。野語説：“薑越老越辣”，雖然還有一個“老”字，畢竟野語還有一句：“老當益壯”。壯，絕不是老之徵。

至於現代人常説的甚麼“八○後”、“九○後”，當然談不上“老”，又如“八四”、“九四”，不過是“三十二”和“三十六”的代稱而已。所以蘇軾奉勸長者：“休將白髮唱黃雞”，而徒嗟自傷白髮，悲嘆衰老。

冬春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