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簿與師丈

炎夏，忽接師母寄來長篇大作〈亦師亦友〉，讀罷欣喜。如題所見，文章是記師生之情。一生傳奇的師母和老師一樣，也是大學教授，更且由幼稚園到大學都曾教過，學生無數。文章是記她和一位一九五三年所教的學生，經過近七十載的交往後，今天她暮年在安養院的老病日子中，成為貼心的好友，常日可敞開心懷暢所欲言，彼此都在宗教中尋得前行的力量，互相鼓勵和支持，令人寬慰。

師母的學生只是個小學畢業的老婦人，一生勤苦工作，終於家庭事業兩全其美，是民間的苦盡甘來得善報的女性典範故事。讀畢，除有感她們師生的情誼久長，於晚年成為可依傍的好友外，竟又勾起我對電話簿這東西的印象來。在長逾半世紀的斷續交往中，那時未有如今的種種通訊大法，人海浮沉，大家都忙於工作和生活，老輩中人更是維持社交不易，老學生竟然在電話簿中翻出師母的號碼，再聯繫上來。足見其情之誠。舊時那些厚厚的電話簿也因此忽然飄入腦際。今時今日，電話查詢渠道甚多，紙本電話簿只能是見證地區歷史的工具了。而曾幾何時，它曾是多少人間失落了的情誼的牽線者，思之不覺莞爾。

又老學生雖然讀書不多，書信行文卻甚有文化修養，師母說她在信中凡問候老師，必恭稱“師丈”。我輩傳統之人，無論口頭或書信，從不對老師以“你”或“您”相稱，必尊稱老師／師母。今天我好些學生也有此風範。當然也有例外的。昔日一個曾在我班上上課的人，後來成為同事，每年開科，講授古禮。一天帶了年幼子女來校，敲門求見，向兒子介紹自己的老師：“叫阿婆啦！”

處世的學問之一，是懂得怎樣稱呼別人。而教不嚴，師之過，本地中文教育的淪落，我們責無旁貸，所以去年滿目荒涼時，與同輩相見，我們都嘆息，要向天下謝罪。

吳淑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