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銀全幣種信用卡
2020年08月26日
第C08版:鏡海
澳門虛擬圖書館

我們的雙城記

我們的雙城記

又到七夕,老家照例是要拜神,對於這個不平凡的日子,我卻竟然有點淡忘。上朋友圈一看,見到同事曬出了婚紗照,才想起七夕節是情人節,不少新郎新娘都是在這天登記結婚。於是,不由得想起八年前,我和你也是在七夕節那天登記結婚,內心如啜紅酒,甜蜜中略帶苦澀。

那年,你在廣州工作。恰逢暑假,我們便到北京路一家相館預約拍婚紗照,隔天就到中山的影視城再拍一輯。那天,陽光金燦燦的,讓我們幸福得張不開眼。你穿上了白色婚紗服,眼神嬌媚卻又略顯羞怯,如同一朵含苞欲放的白蓮,坐在流水旁邊。在攝影師的提點下,我們用一日的疲憊換來了一套亮麗的相冊,以及相框。拍完婚紗照後,我們便回老家辦結婚證。如今,輕輕翻開相冊,手指觸摸着當年青澀的模樣,往事又如輕煙飄到眼前。

還記得初識你的那天,我正巧從圖書館走廊穿過,其時你正站在報刊欄邊,一頭短髮遮住了半邊圓臉,微凸的眼鏡對着一份報紙。你凝神的樣子吸引了我。那時,在遭到一位同班女孩拒絕後,我正踟躕於落寞之地,而你恰如一陣清風,吹入我的懷中。於是,我便心血來潮,拐彎抹角地要到你的QQ號碼,然後有意無意與你聊天。適逢雨季,我約你出來散步,撐一把傘,走着走着,肩膀就靠到一塊,手也牽到一起。走到大學城中心湖邊,綿綿雨絲垂在湖上,那是你最愛來的地方,我們曾在湖邊草地一起談心。

從此,我們便悄悄地開始“地下戀情”,白天形如陌路,晚上便到圖書館前的湖邊約會。不需要甚麼暗號,總是一人先在樹下等着,等另一個人走近了,兩人相視一笑,便坐下來長談。有時會到操場見面,一向不會做飯的我,卻為你學會了煲湯。在電飯煲放下雞塊,然後買個椰子,戳出一個空隙來,倒入椰汁,再將椰子摔破,切下椰肉,一併放到鍋裡燉。等到清香溢出來時,一道椰子雞湯就做成了。然後將湯盛在鐵飯盒裡,拎到操場,看到你喝得甜滋滋的笑容,我也樂在心中。有時,我們會到開闊平坦的草地,抑或是人跡罕至的山坡約會,那時膽子真是出奇的大,總是往黑處走,在月光下遊蕩。

那年,你到城外做家教,晚上我到課室看書,九點半後就到巴士站等你歸來。等得久了,難免擔心,等到熟悉的身影從車上跳下來,這才舒一口氣。一次回來,你遞了一個新背包給我。原來不久前,我隨口說背包壞了,沒想到你卻記在心裡。平日,你就吃點饅頭、青菜,嘴唇也泛白了,做家教也是為了賺點生活費。可是那時,我心裡還嫌那背包不太合意,如今想來,心裡有愧。後來,戀愛一事曝光之後,我們白天也走到了一起,終日形影不離。大四期間,我在全力準備考研,你就陪在我的身邊,對未來的着落免不了又是一番牽掛。

大學畢業之後,你就留在廣州上班,而我則到澳門工作。兩人開始愛情版的雙城記,那時我還覺得,小別勝新婚。平日忙於工作,我也漸漸疏於聯繫,後來兩人難免發生冷戰。之後,我們才煲起電話粥,慢慢地,兩人冰冷的心也回溫了。等到工作安頓之後,我就會坐長途車到廣州。每次回去,你都會先煲好一鍋湯,然後炒好飯菜,香氣騰騰,似乎還在我的眼前浮現。後來,你也常到澳門,每天黃昏,我們常到龍環葡韻散步,在石子路上,橘黃的燈光將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然而每次離別,都是難捨難分。三年後,你為了我從廣州辭職,想到珠海換個學校,可惜苦於沒有機會。於是拖着行李,踏上中山的站台,可是那一瞬間,你卻不知何去何從。後來,廣州一所民校的校長欣賞你,便將你聘了過去,一晃又是三年。

其時,我們已經決定結婚,在廣州拍完婚紗照後,就匆匆地回老家辦結婚證。那天是七夕節,我們先到鎮上一家照相館拍了結婚證,兩件便服托起兩張笑臉,後來相片就粘到了紅色的結婚證上,可惜穿得土了一點。在此期間,好事多磨。由於記錯位置,三輪車將我們拉到了派出所,後來一路且走且問,才在鎮政府民政局領了結婚證。回家之後,不巧伯母也回家了,那時由於我家改建新房,迫不得已住在伯母家中。那次午睡,你一聲不吭地躺在床上,背對着我。翻過身來,眼睛紅紅,早已掛滿淚水。多年以後,一提起這事,你就嬌嗔道,早知住人家裡,當初就不嫁給你了。我也苦笑道,是啊,你應該先踩好點,再決定嫁不嫁的事。由於沒房,我們連酒席也省了,連岳父也安慰我們,兩個人合得來就行,不擺酒也沒有所謂。後來,我們到廈門鼓浪嶼走了一遭,就當是結婚旅行。

又過三年,我們有了孩子,他帶着一點缺陷來到我們身邊。那段日子,天是灰的,雖然也透着喜悅的光,可是讓人覺得憋悶。兒子躺在床上,像個不定時的炸彈,哭聲隨時就會炸響。你守在他身邊,終日不離身,連上廁所也要抱着去,怕他哭壞嗓子。可是一哭起來,給他奶頭,缺角的嘴唇卻含不上,又忍不住一陣大哭。你的心跌倒了谷底,連一點迴響也聽不到。過了一個多月,就到山村養兒。鄉村的夜寂靜又深長,你感到心悸,時常將門反鎖。兒子哭了,岳父就會上樓,過來敲門,幫忙抱一下娃,然後點蚊香,關門窗,就到隔壁房間睡了,以便照應。你說,每次聽到他的鼾聲,你才會踏實地睡去。

三個月後,我們乘着火車,帶着兒子到廣州做手術。當兒子被推進了手術室,我的心就被封在冰水中,似乎在漫長地等待一次解凍。之後兒子被推了出來,一路送到病房,甫一拍醒,他就嚎哭不止,滿臉漲得通紅。我的喉嚨突然一陣陣哽咽起來,淚水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卻又不敢放聲大哭。而你卻枯坐在一旁,輕聲地安撫着兒子,淚水似乎已經流盡。不久出院,父親來了,於是舉家搬到珠海新家。兒子術後體質變差,後來又病了一場,整個人成了藥罐子,胖嘟嘟的臉頓時瘦了一圈。終日圍着孩子轉,你也變得蓬頭垢面,憔悴的臉上佈滿了黃斑,只是慢慢能夠泛出笑靨。

過完產假之後,你又回到了廣州上班,在城中村租了一套小房,五十平米。每次放假,我都會乘坐城軌過去,然後轉坐地鐵,再走路到出租房。到時已然是凌晨時分,你和孩子睡得正香。那年,母親和岳母先後過去幫忙帶過小孩,次日便到附近祠堂廣場逛逛。在出租房呆了半年之後,你對廣州已然沒有留戀之情,於是決然辭職到了珠海。起初是做代課老師,又過了一年半載,頗覺心灰意冷,還想不如回到老家。而我再也不想重蹈異地分居的痛苦,於是便又向學校陳情。機緣巧合,我們終於可以在同一個學校上班,從此結束這趟漂泊之旅。

如今,孩子也長大了,所有的痛苦被封存在記憶深處,我們不輕易去觸碰。然而往事並不如煙,一提起來,心就會輕輕地痛一下。只是你對我的情意,卻是苦難時的止痛藥,讓我可以安然度日。於千千萬萬人之中遇見你,不知是我哪輩子修來的福分。你從不希冀我能給你甚麼,婚後連個戒指也不希求。我雖然愛好寫作,也很少給你寫過甚麼。最多給你寫過一首小詩,那是紀念兩人在龍環葡韻度假的美好時光,後來還抄到了明信片,寄到遠在廣州的你。

台灣詩人洛夫曾經說過,“要給長相廝守的老婆寫首詩,往往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不過,他還是滿足了給太太寫首詩的願望,最後留下〈因為風的緣故〉,因為他覺得生日可以不過,但是妻債不能欠。然而對我而言,妻債之多,又豈是我一詩一文可以還得清呢?

思 正

2020-08-26 思 正 1 1 澳门日报 content_65813.html 1 我們的雙城記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