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位的工作

“你若不懂，有本事就去請教順老頭！他是這方案的始創人。”陳老七聲音發抖，身體筆直僵硬。你留意到他握着拳頭，目光透露一股硬擠出來的怒氣，沖着特派員小旺。

小旺這次到來自知吉凶參半，心裡着實沒底，所以早已在領導面前故意跟你打了招呼。你看着他那長滿豆皮的臉，掛着阿謏奉承的表情，也沒有跟領導說甚麼。你看不過眼此等鼠輩，無奈鼠輩橫行也要先得屋主首肯，故宜習而不察，方能成事。

“好的，到時候我會盡力協助您。”你面無表情，吐出這句話。

“到時請您多多關照，好讓我能替領導辦好這份差事。”他的笑容誇張得令眼睛變小。

如今陳老七毅然挺身，為大伙兒說話，弄得場面十分尷尬。小旺亦不知所措，只能用哀傷的眼神示意你出手相助。你見此心裡樂着，沒有打算開口替他說好話，甚至避開了那雙求助的小眼睛，視線又回到陳老七的身上。

陳老七是你單位的老員工，單位內的人私底下管他叫七爺。雖說是“爺”，實際是在嘲諷他把自己當“爺”看。他在單位內只會動口不動手，從來沒有貢獻。七爺的態度不是十分討人喜歡，他甚麼事都喜歡發表個人言論，又老是對別人的工作指手畫腳，單位內較年輕的員工對他甚是不悅。有次，有個已在單位工作三年多的姑娘實在忍不住，跑到你面前投訴七爺。你跟她說盡好話，才平息了她的怒火。尚記得你初到單位時，曾請他準備一份方案，沒料到他花了十多天的時間，最後只寫了半頁紙的內容，你讀着他的方案哭笑不得，自此你也不敢再交代他做甚麼了。你不是不知道七爺沒有半點建樹，工作能力一般。同事曾跟你提議調他到別的單位，你當然想，可是七爺的威名早已響遍天下，哪有主管願意收留他呢？

這次會議上，七爺倒成了英雄，幫你出了口悶氣，痛打小旺一番，而且會席上的都是你單位的人，固然會擺出一副挺七爺的姿態。還好會議室沒有洞穴，要不小旺早已把頭鑽進去了。會議結束後，小旺哭喪着臉離開，臨走前，轉過頭望了你一眼，你當然明白那個眼神代表甚麼。

不出所料，第二天，肥墩墩的領導說有事跟你談。你心裡早有打算，在七爺肆口謾罵小旺那一刻，你就知道他會走到領導那邊哭訴，畢竟小旺是領導派來的人，豈會讓你那小小的單位損害他的威名。可是，你在職場上也算是半個老手了，面對這種事情，最好的方法便是賴皮到底，務求含糊過關。

你叩了叩領導長年緊閉的木門。“進來！”聲音模糊，若不留心細聽，你還呆呆地在門前等待。你推開門，看見小旺坐在領導偌大的書枱前的黑色真皮椅上。他的小頭轉向你，目光略帶猙獰。領導見你進來，挺着圓鼓鼓的腰間贅肉站了起來，指了指小旺旁邊那張空椅，笑呵呵地說：“要你特意跑一趟，辛苦了，先坐坐歇一會。”

“領導您言重了。”你一屁股坐下黑得發亮的座椅：“小旺你也在。昨天真不好意思，我本想在會議後跟你談談，但一轉眼你就不見了。你大人有大量，別跟陳老七這種小人物計較。我昨天已狠狠地批評了他，那個陳老頭真不是個東西。平時甚麼都不幹也算了，這次你來我們單位，本來是個好意，指導指導我們的工作，豈料他不知好歹，還把自己當成了人物來了。”

你把話說在前頭，不讓他們有說話的機會，來個先發制人。“其實呀，小旺哥你昨天也看見了，我雖然是主管，但單位的人也不太聽我的，你也知道，他們都是有個性的人，每個都……”

你嘮叨個不停，足足說了半個小時。領導原本還坐得挺直，現在已躺倒在大班椅背上。你了解他，如他也了解你一樣。他叫你過去無非就是給小旺做場戲，好讓小旺以後繼續替他好好做事。你也樂意配合演出，領導說話時低頭靜靜聽着。

“你呀，也不好好管下面的人，任由他們這樣，你看，這次是小旺，明天有可能是我了！”領導說到“我”字時，還刻意提高了嗓門。

“是的，是的，這次確實是我考慮不周，我回去就整頓一下，請領導見諒。”

“好了，下不為例，你回去吧！”

“好的，謝謝領導，再見領導。”

你站起來，小心翼翼地把座椅推回原來的位置。你把門關上時，還依稀聽到領導說：“好了，這次難為你……”

你在單位已有數年，跟裡裡外外的人已混得熟稔，工作亦變得順暢，不像剛開始時，處處碰釘。

“單位的工作本身不算複雜，真正難搞的是人事關係。這才是你的工作。”你在返回單位工作的車程上，突然想起剛調來的第一天，領導跟你說的這番話。經過幾年的實戰，你自覺已能做到，且今天還能用在領導身上。想到這點，你不禁嘴角上揚。汽車駛在馬路上，濺起地上昨日雨後的髒水，打向身穿白衣的路人，弄得衣服污點斑斑。路人想要破口大罵，但車已駛去更遠的地方，你來不及聽到一字粗言穢語。

晴空下，地上一灘灘的水面，倒映着碎布狀的白雲，銀白光點閃閃明亮，若久看，便會目眩，弄得四下只剩白幕。

夏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