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旅澳文評家到澳門文學研究家
通常說台港澳文學,其實這三地文學不甚相同。拿文學史研究來說,台灣地區有本土學者寫的本土文學史,但沒有編年史。香港地區無論是本土學者寫的本地文學史或本土文學編年史,均嚴重缺席,而文學人口遠遠比不上台港的澳門,堪稱後來居上。這裡不僅有本地學者寫的《澳門文學史》,還出版過多卷本的《澳門文學編年史》。以這種成績單,“台港澳文學”不妨正名為“澳港台文學”。事實上,學術研究史上還真出現過“澳港台文學”的提法,那是朱壽桐、黎湘萍主編的《近現當代媒體與澳港台文學經驗》①一書首次提出。大家知道,從近代媒體的角度分析,澳門放在港台之前是非常準確的理解。
澳門回歸二十周年之際,朱壽桐發表於《澳門理工學報》的〈漢語新文學視閾中的澳門文學〉一文被權威的文摘雜誌《新華文摘》搬上了封面,這可以說是澳門文學在中國學術文化領域“登堂入室”的標誌。因此,朱壽桐對澳門文學研究的貢獻也就更應該引起關注。
朱壽桐,一九五八年生,江蘇鹽城人,現為澳門大學南國人文研究中心主任、中國歷史文化中心代主任、澳門文藝評論家協會主席。他的《澳門新移民文學與文化散論》論述了作為中西文明近代交流的第一回廊的澳門,為甚麼是近代以來移民文化高度發達的特殊地域。在朱壽桐看來,澳門絕大部分的文化遺存都殘存着移民文化的痕跡。一九四九年以降,一波又一波新移民通過各種方式來到這個賭城,為澳門帶來了多元的文化,而且也開拓了移民文學和新的發展模式。此書用文化視角觀照澳門新移民文學,在同類研究著作中脫穎而出。
作為“澳門文化叢書”之一種的《漢語新文學與澳門文學》,由漢語新文學與澳門文學的重新認知、漢語新文學視閾中的澳門意象、澳門文學對漢語新文學的貢獻、漢語新文學格局中的澳門文學事業等四編組成。此書牽涉面廣,作者重點闡釋了澳門文學與漢語新文學的關係,以及澳門文學在中華文學發展語境下的發展歷程與處境,每一部分均在掌握豐厚的史料基礎上提出新見解。與別的論著不同的是,該書從整個漢語文學世界的宏觀角度審視澳門文學,重新發掘出澳門文學在華文文學的地位和價值,具有開拓性的意義。此書視野寬廣,不局限於澳門文學,或者說通過澳門文學提出了健康的文學生態理論,以此刷新了經典文學理論。
朱壽桐在南大等地工作時已裴聲論壇,他於二○○七年聘為澳門大學教授後,便把精力放在港澳文學研究上,其中他對澳門文學的重要貢獻是主持編撰了五卷本《澳門文學編年史》。
中國本有悠久的修史傳統,撰史則有紀事體、紀傳體、編年體等,《澳門文學編年史》屬於後一種,它涵蓋了文化事業的興衰、文學制度的變遷、新舊文學的發展、各種文體沿革、文學社團沉浮等項。各卷重點不同,如第二卷歷史記載簡短明晰,就事論事,第一卷則相容並包,在編年的同時輯錄重要作品。這部皇皇巨著,由細小的歷史片斷甚或每日發生的歷史事件,連綴而成宏觀的歷史敘事,以編年體方式對澳門六十餘年來特殊而又複雜多元的文學創作軌跡進行了細緻的勾勒,其中牽涉到政治、經濟、文化、社會、宗教以及中葡關係諸方面。在史觀、史料、內容方面,該書極大地超越了前人的研究成果,豐富和完善了“澳門學”研究的內容。
《澳門文學編年史》以嶄新的體例重回一九二○至一九八四年澳門文學現場,它重考據、重實證,用傳統的“樸學”精神,通過對文學史的原始資料的發掘、整理、鈎沉、甄別、對照和臚列,深入剖析澳門文學的來龍去脈,逐日逐條書寫澳門文學的發展輪廓,形塑出一部“用史料說話”的文學史,從而全面展現出作為中國文學一部分的澳門文學的獨特文學景象、發展規模及其寄生於報刊的文學生產方式,尤其是《總序》再加上各卷內容,使其成為迄今為止對澳門文學資料整理和論述最為全面和系統的著作,填補了華文文學這一領域學術上的空白。
《澳門文學編年史》的編撰和出版,本是為了進一步豐富澳門文學的形象。編撰者為充分體現澳門特色,在華文文學世界中形塑出自己的影響力,但又沒有停留在澳門文學自身特色的定位,更沒有在特色的形象中畫地為牢。朱壽桐強調:“倘若作為一種凜然、嚴正的概念加以過於嚴肅的應用,甚至作為一種文化招搖的標籤加以不無炫耀地對待,或者作為一種自甘邊緣的藉口以做不思進取的固守,最後可能導致嚴重的身我設限,導致澳門文學總體創作力趨減。”②這種論述並非主觀臆造,而是因為現實中確有論者沒有把澳門文學放在整個“澳門學”的整體思考把握中,以至使澳門文學在狹窄的邏輯關係裡構成對澳門文學理論的牽絆,造成了負面影響。
《澳門文學編年史》另一特色是不局限於文學,常滲入澳門豐富的歷史文化,注意澳門既不同於台灣文學,更不同於香港文學的複雜文化構成。該書通過富於魅力的文化層面,詮釋澳門文學發展的歷史。朱壽桐領頭的團隊,面對澳門文學原始資料大量喪失的困難,始終重視文獻構成乃至文學歷史構成的不同階段出現的差異,因而沒有要求整齊劃一的體例,具體說來,第一卷將重要的文化教育活動和文言詩詞容納進去,這非常符合澳門新文學起步時期的實際,以讓文學融入在文化教育等歷史環節中,讓新舊文學處於互補的狀態中。這種狀態到了上世紀五十年代以後,澳門文壇的秩序重新作出洗牌,尤其是隨着現代化傳媒的出現,澳門文學開始進入獨立發展的軌道,編年史的內容也就不再包羅萬象。
《澳門文學編年史》用“漢語新文學”概念貫穿全書,將其處理成一部澳門漢語文學編年史。當然,在適當的地方也容納非漢語寫的作品。這是朱壽桐研究境外及海外華文文學即漢語文學的一大特色,這次他又在《澳門文學編年史》中進一步闡明了華文文學其實已正名為現代漢語文學這一事實。
在香港,新時期南來的評論家有黃子平、許子東。他們到港的時間雖然比朱壽桐長,但仍以研究內地文學為主;雖然也寫過香港文學研究的文章,但他們畢竟是旅港評論家,而非嚴格意義上的香港文學評論家。而朱壽桐不同,他雖然主編有《漢語新文學通史》等專著,但他去澳門後,最引人矚目的成果是研究澳門文學的著作。他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旅澳文學評論家,而是成了名副其實的澳門文學研究家。當然,他不光是研究澳門文學,還客串研究香港文學,他這方面的重要成果是他任執行主編的《香港新詩發展史》,這裡不作論述。
註:
①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二○一二年。
②朱壽桐:《澳門文學編年史 · 總序》。花城出版社,二○一九年,第二頁。
古遠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