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銀全幣種信用卡
2020年07月12日
第B12版:新園地
澳門虛擬圖書館

(隨筆)封 鎖

封 鎖

聽說,今年首輪颱風翌日就要登陸,當晚就睡得不太踏實。我在等待那風雨的倜儻撒潑中,勉強見了周公。在夢裡,自己居然獨自走在廣州的西關騎樓下,可沿街的小吃店和茶樓卻噤若寒蟬般大門緊閉。騎樓外,滂沱大雨若隱若現,但雲邊沒有光,只塗抹着一團莫可名狀的色調,像一大滴墨汁掉進清水裡化成的氤氳。

九十天不能出關,奢望在夢中回鄉下走走,那兒比去廣州近多了,一個小時車程而已,如今卻變成九十天,或可能兩百天甚至一年的路程!寂寞的老家陽台怕早已被落葉泥塵佔據,簡陋的自動滴水裝置不知還能否稱職地伺候那盆杜鵑。但願,她不被酷烈渴死。以往,父親每隔十來天便回老家的空屋一趟,打掃一下衛生,調校好常故障的滴水器,總能把那些植物的生命從瀕危邊緣挽回。現在,她恐怕命若柔絲。

廣州也好,家鄉也罷,都是一片新天地,至少沒有逼仄的空間和壓抑的空氣。在被困鎖的幾個小島上長時間寄居,戾氣便如廚房的廢氣般,需要宣洩,可惜眼下,一切都被堵死。有時突然想念起廣州這座兩次負笈之城,想起二十年前大學校園的晨光,想起兩年前踏着露珠、迎着春雨,踽踽徒步而往的進修醫院,想起珠江南北兩岸時而腥臊時而清幽的味道,想起蘭圃的菊花糕乃至大沙頭那些北方人開的餃子店,想起夜色中與新朋友的道別抑或永別……

第二天醒來,颱風卻爽約,只留下晨起時的一團馬馬虎虎的愁雲,還有應付作業般的幾分鐘小雨。我真想在那八號風球裡衝出去,呼喊,瘋跑,淋浴。

一切,都在你無法無望唾手而得的困窘裡變得異常珍貴,包括噬人的風暴。

“天鴿”“山竹”狂襲時,澳門只是經受短暫的恐怖和劇痛。而伴隨着“後疫情時期”內地對澳門的封關,有一種末世感在炙烤着小城,像癌末的消蝕,痛苦得綿延而無盡。這座被外地遊人供養的城市,三月底一度讓某些本地人慶幸回復到往昔的安靜、悠閒和純粹。在那遙遠的年代,澳門還有製衣廠、炮竹廠,有農田,還有牧場,可當下,澳門除了供遊客消遣的玩意,藉此營生,還能有什麼?不畏懼自己被枯燥和焦慮所窒息,只憂心澳門在遙遙無期的等待、仰賴和祈求中耗盡了元氣,卻沒有輸血的機會。

三年前,為了一張能自由出入關卡的回鄉證,我註銷了家鄉戶籍,朋友安慰我道,血濃於水,沒有內地身份證照樣可堂堂正正做中國人。不曾想到如今,有家,卻彷彿再也回不去了,家把我拒之門外。我什麼時候又成了母親的棄兒?疫情和政治,終究是冷酷的白色,不是鮮血的顏色。轉念一想,還得苦苦安慰自己,比起那些一百多天不能過關跟妻兒老小團聚的同事,比起幾位連奔喪盡孝、送老人最後一程的機會都被扼殺的朋友,我不是幸運兒嗎?我的小孩沒有對家鄉的牽掛,暫時也不會滋生對其他城市的情感,很多年後,他們會跟許多土生土長的澳門人一樣,只是在填寫資料時才留下籍貫一欄的蒼白筆跡。

閉上眼,家鄉陽台那叢杜鵑闖進了腦海。記得“天鴿”颱風後,我匆匆回鄉,剛進小區就遠遠看到五樓之上,她不屈的身姿和熱情的花蕾,紅了半層樓。

譚健鍬

2020-07-12 譚健鍬 1 1 澳门日报 content_56848.html 1 (隨筆)封 鎖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