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數人生

母親說︰“不結婚生仔的女人的人生是不正常的。”

父親說︰“單身的人是無法幸福的。”

對於他們的這些肯定句，以前的我會這樣回答母親︰“那麼現代社會豈不是有很多不正常的女人？”然後再回父親︰“單身也可以有單身的幸福，你看不到坊間有多少人結了婚卻是不幸福的嗎？”有時我還會補充幾句，諸如澳門男多女少的性別不均現象，離婚率每年也在增加等等。

而每次我的回答，父母都會認為我是拿少數的負面例子，去看待女人應該要面對的終身大事。其實我並非反婚姻或單身主義者，我只是不認同女人因為“年紀到了”就要努力把自己嫁掉的這個做法，同時亦想給父母來一點“現代思想教育”，這跟父母一直想要灌輸我過一個所謂正常女人的人生無異， 可惜我高估了這個小小的願望，也可惜他們偏把我生成一個性格有點倔強的女兒。

活着本身已經有太多事情值得反問了，單一可能性的人生觀念更是可怕的。

三十幾歲人了，我是無法當個乖女兒的了，如果這算是一種不孝我也不辯駁了。人生不是別人的，而是自己的，積極的頹廢的都是自己的。有時候我會覺得，像我這樣的女人，好像長錯了在如此溫和的澳門或普遍認同“女大當嫁”的亞洲，我開不出他們期望的花結不出他們期待的果；如果長在西方，大概就不必背上“不正常”這個隱形的罪名吧，我開不開花結不結果都與誰無關。

但我承認我是幸運的，對於結婚不結婚這個課題，我始終不慌不忙。讓我能從容不迫的，只因“生兒育女”並不在我的人生清單上，甚至是可免則免，所以我沒有非趕不可的進度，畢竟女人的生育年齡是有期限的，風險隨年紀增長。妹妹則相對痛苦些，從小就渴望當媽媽，有一段時間，她通訊軟件的頭像甚至是個和她有八分像的小女孩的照片，而那照片只是某個韓國網紅媽媽的女兒。

妹妹長得算是好看的，愛美也愛打扮，單身數年後，有一次，母親對她說︰“女人年紀大了便不要再那麼揀擇了，事實上也不到你那麼揀擇了。”妹妹有點不耐煩︰“現在又不是去街市買橙隨便撿個便可。”年過三十後，生育期限也在倒數似的，真命天子又不知何時才會出現，去年她便開始考慮要不要先把卵子雪藏起來。

母親很是鬱悶，怎麼就生了兩個嫁不掉的女兒。數年前，我便自己搬了出來，享受一個人住得耳根清淨。後來我才慢慢理解，對於上一代的大多數女人而言，結婚生仔和看着自己的子女都結婚生仔後，女人才算是功德圓滿。我和妹妹的狀態，讓母親自覺是個失敗的女人，而我始終無法慰解她說服她時代變了，女人人生的可能性也多了，正如她無法令我認同女人必須結婚生仔才是真理那一套。

有一年做冬，我回家吃飯。父親說︰“我有些重要的話跟你說。”

我心沉了一沉，問：“甚麼事？”

“我去了看相，幫你看的。”

“……”我無言，心裡反了個白眼。

父親突然相士上身般︰“有兩個訊息要告訴你。第一，今個冬天你的身體不是很好，所以要多加保重和照顧好自己。”他頓了頓，繼續說︰“第二，明年，你的真命天子會出現。”聽罷我不禁大笑起來。

可憐天下父母心。那個“明年”無聲無息地過去了，我終究讓父親空歡喜了一場。

又過了些年，母親偶爾仍會碎碎唸，“不結婚生仔的女人的人生是不正常的”，父親亦依舊認為“單身的人是無法幸福的”，現在我都以沉默來回應了，畢竟每個年代都有屬於每個年代的大體價值觀。接受現實，跟接受改變不了的思想，其實都一樣。人愈大便愈明白要如何和平共處，跟身邊的人、跟自己。

一直覺得，一個人有一個人的好，兩個人有兩個人的好，所以一個人時便好好享受一個人的自由自在，兩個人時便好好享受兩個人的時光。何苦要浪費“當下”的心情，在一個人時羨慕兩個人，兩個人時又寧願一個人呢？

言 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