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惱絲引起的煩惱
新冠病毒肆虐下,搞得人人雞毛鴨血,許多行業叫苦連天,其中美容理髮業多得佢唔少。理髮店關門大吉,弄得男女蓬頭垢面,美國就出現一宗官司,顧客要扮靚,央求相熟美容師理髮,美容師勉為其難,替客燙髮,偶一不慎,被人發現,捉將官裡,法官輕判:寫道歉書,可免刑責。但是,美容師認為自己冇錯,拒絕道歉,寧願入獄七天。為了他人三千煩惱絲而做七天監躉,亦云苦矣。
我小時在澳門,平日理髮,多由慈母經手。長大後,懂得扮靚,嫌她剪的髮型欠佳,轉而幫襯街頭巷尾的飛髮佬。理髮檔多藏身窄巷,兩張長櫈,小朋友一律排排坐等待。片刻完事,花錢不多,成個人靚晒。
澳門夏季炎熱,小巷狹隘,驕陽似火,曬得兩壁屋牆與路面如火爐。頭髮剪畢,滿身臭汗,面紅耳赤,委實辛苦。到了寒冬時期,北風襲來,小巷兩頭通風,令人難耐。我的頭髮修好後,小手小腳卻長出“蘿蔔仔”,紅紅腫腫,慈母看見,心疼死了,便叫來“上門理髮師”。
所謂上門理髮師,是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產物。一些來自內地的難民,逃避日軍炮火跑到澳門,在花光錢財後,又舉目無親,便拜師學理髮謀生。他們一手挽喼,一手搖動小鈴,徘徊大街小巷,口中唸唸有詞:“上門飛髮,價廉藝精。”遇到主僱,便進屋裡,替人剪髮,既不虞寒,又不畏暑。相比小巷的理髮檔,實在舒服得多了,而收費只比小巷理髮略貴。理髮師工作完畢,索性坐下休息一番,討杯清茶,嘆口生切(自製捲煙),與主人共話桑麻一番,然後出門繼續搖鈴。
如是者數年,好景不長,日本發動太平洋戰爭,戰火雖未燃及澳門,但澳門已在日方包圍圈中,飛髮佬一天的收入買不起白米。非常日子,人們覓食不遑,無心扮靚,修髮次數銳減,理髮師只好回鄉就食,上門理髮成了歷史名詞。
過了不久,上門理髮師又再捲土重來,此番不是男子漢而是娘子軍。香港在日軍鐵騎蹂躪之下,成為人間地獄,情況比澳門更壞,糧食更緊張,市面更慘淡。那些舞廳中的“貨腰”舞女,歌壇上的獻唱明星,通通變成饑民,她們一窩蜂投奔大海,跑到澳門搵食。她們窮則變,變則通,搖身一變,成為上門理髮師,持喼搖鈴,鶯聲嚦嚦叫道:“上門理髮……”鹹濕伯父、好色麻甩佬招手着理髮師上門,她們身穿光臂緊身黑膠綢,滿身香水,替男人剪髮,挨身挨勢,吐氣如蘭,使麻甩佬大暈其浪,也使主婦大呷其醋。直至抗日戰爭勝利,她們復員回港,蹤影始杳。
李烈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