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如刀兮風若俎

我知道自己是一尾魚，但到底是一尾甚麼魚，自己說不上來。有時我像是“桃花流水”時的肥鱖魚，有時像“堪燴”的鱸魚，有時則像用“金盤”盛着的鰁魚，也有像“風退不勝秋”的鯉魚，和“入夜幾曾眠”的鰥魚，至於“才飲長江水”後才被吃掉的武昌魚，不當也罷！但很多時，我總覺得自己是從“墨池”飛出來的北溟魚。然而，到底我是哪種魚？真是說不準，那要問一問刃庵先生下筆時的心思了。我只知道，我從來都長着一雙反白眼。

我從來不知，拿着筆把我描出來的人是甚麼身份，聽說他好像姓朱名耷，是明朝皇家之後。遭逢亂世，國家為滿清所亡，國人失其“牛耳”可執，故把名字中的“牛耳”去掉，易名“八大”，後來又出了家奉了道，便稱曰“八大山人”了。或許有人會覺得朱刃庵筆下的“我”，總顯得死氣沉沉的，而後來的書畫大家如齊白石之流，則活潑生動得多。但細察刃庵先生前朝遺民的身份，他要畫的並非水中活物，而是一種生命的蒼涼啊！由於他不肯與新政權合作，他的作品往往以象徵手法抒寫他憤懟的心意，如畫魚、鴨、鳥等，皆以白眼向天，充滿倔強之氣。

這陣子，作為魚肉的我，看得是心驚膽顫的。雖說嘉魚難免都作盤中餚，但在這雨如刀兮風為俎的氣候中，能不把眼都看得反白是很難的了。於是益發明白刃庵先生說的“墨點無多淚點多，山河仍是舊山河。橫流亂世杈椰樹，留得文林細揣摹”，真是他亡國後的無奈和蕭然的體現，也是他寄寓的思想情感所在。

這陣子的氣候，只怕又驚起先生的憤懟之氣，筆下只怕又白眼叢生了。

王 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