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園之樂
在我看完展覽,終於從盧森堡博物館往外走時,巴黎的天空已經佈滿慘淡陰雲。城市上空少有高樓大廈遮蔽,於是天幕的鐵灰色直直墜至地面,連口鼻吸入呼出的空氣也被它浸染。扁平的人群融入了夢的迷霧,生了鏽的傍晚籠罩着盧森堡公園。
我還記得那是魯本斯的畫展。大約幾周前,海報便已高掛在路燈燈柱與人行道圍牆上,鮮麗得動人心魄。畫框裡肉體健康的紅潤,和脖頸上珠寶迷人的光澤,交織成一道狹長華影,飛掠過凝視者的面龐。踱步於紅與金的展館長廊,室內暖氣充沛,叫我不忍離去。更何況外面正是十二月的冬日,只有一個死寂的公園還能供人遊覽。然而我想起幾年前的一個夏天,也是在這公園裡,我坐在台階上,看見了興奮的旅客、一望無際的草坪、綠樹鮮花,與拋灑在萬物之上的熱烈的陽光。盧森堡公園廣闊而爛漫,置身其間的人,不能不感受到盛夏的快樂。
對此地的回憶實在是過於澄澈,甚至美好到了不真實的地步,讓我必須再去看一眼這記憶的遺址,討要往古的賜福。但現實卻實在沒什麼可說的——廣場上散落了兩三張折疊椅,一些鴿子,許多低頭疾走的行人,枯黃的綠草,還有冷風。我孤身一人,竟卡在了現實畫面的幀與幀之間,動彈不得。若是往回走,歸途漫長,住所沉悶,長夜索然無味;若是留在原處,便是突兀地端坐在公園正中央,向世界供述我無處可去的罪過。
天光即將熄滅之際,不過下午五六點,管理人吹起哨子,通知:公園即將關閉,請大家盡早離去。哨聲短促、尖利,不乏警告之意。這一日的殘餘便只剩下了回途。不過,在地鐵上呆坐,勉強也能算一種暫時的解放。而這也正是我在盧森堡公園遊蕩時,想要得到的一點自由。(一)
李 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