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商新街的雪條
中學畢業時,因在“文革”期間,內地大學不招外地生,同學們斷了回內地升學的途徑,各奔前程。我向報社求職成功,在八月份上班。我是懷着當記者的熱望進入報社的,然而一年多後調到副刊課當助理編輯。副刊主任李鵬翥先生的辦公桌與我並排,編輯黃德鴻先生坐在斜對面,距離緊密,但我幼稚又內向,實在沒能夠在工作上或生活上與他倆對話,很多事情還要重新學習,連寫一個信封,鵬翥先生都認為格式不夠正規,也欠美觀,教導我字體應大小適中,寫在封面的正中位置上。如此一來,要發出去的信函封套全部重寫。我總是不滿意自己,時會自慚,本已是個不大言語的人,在編輯部裏一天也說不上幾句話。儘管過程中煩惱滋生,卻有所獲取,包括工作的樂趣。
那時通訊落後,普遍家庭都沒有安裝電話,聯繫作者要不是寫信,便是上門拜訪,偶或約會下午茶。飲西茶多選在新馬路中段的華樂園,中茶多在再百來步的金冠酒樓。中式下午茶也省儉,三幾樣點心,馬拉糕、白糖糕、包子之類,在乎聚談不在乎吃,有時我也隨往認識作者。上世紀七十年代初,《華僑報》翻譯員戴勝先生為我們副刊譯寫多種類型稿件。第一次到華樂園見戴先生,正是暑天,入座未幾懵懵然拿起枱上的一杯清水灌一口,同一時間立即想到這杯水是戴先生的,慌忙放下,其狼狽情狀可以想見,戴先生笑着解圍:不要緊,這杯水我還沒喝過。
跟隨副刊課二位先生出外是我最喜歡的,某次到田畔街寶香花園探訪一位園藝家,向他邀稿。路過附近的舊料店,鵬翥先生看到一個價格相宜的玻璃櫃,提議我買下來當書櫃用。它是我首個自置的書櫃。在往訪回程中,路過通商新街一家小店,鵬翥先生吃興突發,買了三根雪條,我們一邊吃一邊返報社。兩個滿身文化氣息、儀表周正、身量高大的男人在街頭細細咬着一根小雪條,行狀隨意輕鬆,神情依然嚴肅,望着這反差與陌生的模樣,不適應的竟是尾隨後頭的自己。
(日子輕輕地過去 · 四十六)
林中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