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清人書法絕句

陸費丹叔墀

陳懷萱

陸費墀行書自作浴硯七律

校書中秘職清閒，甄度天璣仰聖顏。

偶爾同文希識字，仙班尚得謫人間。

乾隆朝纂修《四庫全書》，始於三十七年正月，上諭督撫學政購訪遺書，四庫七略，實肇基於此。九閱寒暑，底成於一日，始終主其事者，河間紀昀總纂，桐鄉陸費墀總校兼提調是也。榮辱繫於一書，亦唯陸費氏一人而已。墀原姓費，祖上嗣於陸，遂複姓陸費，諱墀，字丹叔。幼頴悟，及長受經書，常出意解。乾隆三十年聖駕南巡，召試一等第三名，欽賜舉人，授內閣中書。三十一年傳臚，由庶常授編修，官武英殿提調，充四庫全書館總校官，洊至禮部侍郎。一生功業在修四庫，獲咎亦在此。先是，武英殿總裁王杰參奏提調陸費墀丟失四庫底本，上諭“其從前倚恃大學士于敏中優待，假藉聲勢”，查無其他情弊，予開復。嗣後以成書譌舛連篇，奪職，令出資裝治南三閣之木匣、刻字、書面等項。或曰，四庫卷帙浩繁，魯魚亥豕，在所難免，乃于文襄納賂聞於身後，上嚴斥“竟以稽古右文之舉為若輩邀恩牟利之捷徑，大負朕意。此事發端於于敏中，承辦於陸費墀，其條款章程俱系伊二人酌定”，丹叔故受累云，恐非是。按，文襄歿後，丹叔尚超擢內閣學士、禮部侍郎，充四庫全書館副總裁、經筵講官；其母九旬，猶御書匾額以賜，賞假半年省親，足見聖眷優渥。其被追論，乾隆五十二年六月十三日諭旨有“舛謬叢生，應刪不刪”之語，其咎之重，不在“舛謬叢生”，而在“應刪不刪”，蓋有違礙字句未經奏明也。如國初李清《諸史同異錄》以世祖比於崇禎，純廟故斥為“荒誕不經”。當其身故，嚴查家產，諭云：“陸費墀本系寒士，家無擔石，向在于敏中處藉館為業，諒不過千金產業耳。今所辦三閣書匣等項及繳出罰銀一萬兩，計其家貲已不下二三萬，若非從前在四庫館提調任內苞苴饋送，何以有此多貲？”命留一千両予家屬養贍，餘款為添補三閣辦書之用，實惡其應刪不刪耳。當其初也，上嘉其“一切綜核稽查，頗能實心勤勉，且其學問亦優”，未能善終，惜哉。

丹叔自幼讀書之餘寄興書畫，然手跡流傳甚罕， 此其自書浴硯詩，筆墨雍容，句云：“旋汲寒泉旋注盆，炙天紅日正當軒。生涯冷淡從吾好，意境清涼孰與論。墨未饒人磨不輟，石真堪友靜相存。流連光景湔除暑，風外蟬聲樹樹喧。”款識“熱甚，命童子汲井泉，自取藏硯，浴之數枚之後頓覺忘暑，因成小詩。此種境味，不可不為百泉先生道之。此詩亦惟先生當和之也。弟墀。”為四庫分校官、翰林院檢討錢世錫書，世錫為秀水錢載長子，工詩如其父。丹叔此書想見是時日下同文之盛。引首朱文印不辨，款下鈐“墀”、“丹叔”朱白文連珠印。丹叔號頤齋，又能刻印，得秦漢人遺法，曾為汪訒庵刊刻多方，汪撰《飛鴻堂印人傳》有《陸頤齋傳》，記丹叔落職家居，“闢一閣曰枝蔭，左圖右史，匜鼎羅列，庭中富佳卉奇花，極享文雅之福。庚戌秋，進都恭祝萬壽，將及歸，以微疴卒於京邸。”時乾隆五十五年十月，鬱鬱以終，年六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