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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4月29日
第D08版:鏡海
澳門虛擬圖書館

重讀《在路上》

重讀《在路上》

舉世禁足避疫,能安慰我急於浪遊的心靈的書,莫過於嬉皮時代的經典:凱魯亞克的《在路上》。但在這樣一個不自由的時空點開始重讀如此自由的一部傑作,又相當自我諷刺,痛定思痛,也許有另一種酸爽的感覺?就像二十年前,它引領我選擇了波希米亞生活一樣,我期待這次的閱讀能給我們面對現實這場悲劇時,多一份叛逆的勇敢。

“我並不害怕;我只是變成了別人,某個陌生人,我的整個生命被鬼魂糾纏,是鬼魂的一生。我在橫穿美國的半路上,在代表我青春的東部和代表我未來的西部的分界線上,那個怪異的紅色傍晚,也許這就是它選擇此時此地發生的原因。”《在路上》裡凱魯亞克化身薩爾,冷峻地道出這樣一句帶着哈姆雷特式瘋狂的讖語、或者啟示。

對四十歲之後的我而言,這種冷峻,遠勝於二十歲時對凱魯亞克寫此神作的種種神話的蠱惑(比如說他只用了三個星期,在一百二十英尺長的打字紙上一氣呵成這部大時代的公路電影)。今天的《在路上》只是最低限度地向我們承諾了一點:現實有足夠的詩意,你只需要把它攪動起來。攪動的方式,就是把自己投身於江河湖海。

“我們突然從山裡出來,俯瞰如大海般平坦寬闊的丹佛,熱氣蒸騰,彷彿烤爐。我們開始唱歌。我心癢難耐,想去舊金山。”如此這般的突然轉折,在《在路上》裡比比皆是,漫遊在廣袤的美洲大陸的這些垮掉瘋子,他們都是蘭波的變種,信且僅信蘭波這句“真正的生活永遠在別處”,但他們實踐它的方式,卻是永遠把對別處的狂想,交付給當下去實踐完成,於是乎,所有生活都是真正的生活,這是《在路上》裡即使一個不名一文的流浪漢都比我們快樂的緣故。

《在路上》裡最觸動我的一幕,是並不會寫作的迪恩執着地要求薩爾:教我寫作吧,馬上開始,讓我看看寫作是怎樣的。這簡直像一個孩子遇見過路的馬戲團魔術師,執着地要求看到魔術背後的秘密一樣。然而迪恩注定只能用自己的肉身歷練去寫作,於是薩爾/凱魯亞克的書寫便有多了一層意義,為迪恩而言說。迪恩在書中的象徵意義也在於此:他是一個不自知的繆斯。

“我在黃昏的血色中踽踽獨行,感到自己不過是這個憂鬱的黃昏大地上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凱魯亞克三十九歲時,已經寫完大多數作品,並在那一年完成了最重要的後期作品《孤獨天使》和《大瑟爾》,隨後他開始了人生最後的浪遊:精神上的煉獄,九年後死於壯年。

這樣的一生,這樣的一部《在路上》,是無法用“成功學”和文學理論去規範的,連想都不要想,你要做的,就是打開這些燃燒着的文字,發動腦中的引擎,做好穿越煉獄——或者是天堂的準備。

廖偉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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