繭

公園裡，十歲左右的我被抱起，雙手夠到單槓後，父親便馬上鬆開了原先圍在我腰上的手。可我的手，不願放也不敢放；雙手高舉的我像是在慶祝，或像是被懸吊在半空。離地的身體成了下墜的錨，被拉扯的手掌不停因磨擦而疼痛，但父親一直在旁看着，那瞬間，我像極了馬戲班上的雜技演員，滑稽，卻又不容失手。腳下墨綠色一片，是萬丈深淵，矮小的身體就算被拉長兩倍，仍無法安全着地。

體力不支的我，終究還是掉在墨綠色的軟墊上，自以為會粉身碎骨，但父親仍在一旁看着。我並沒有溺死在恐懼之中，也沒有過多的掙扎；不知不覺，我又站起身來，舉起手，等待父親重新把我送回單槓之上。掌心通紅，持續傳來陣陣灼熱的痛感，那用力握緊的手，像摸過太陽般，落下幾道鮮紅的傷痕。父親說，手掌上那些被磨走的皮會重新長回來，經過不斷的磨擦與施壓，慢慢便會結出厚厚的繭，到時候便不會再痛。

女孩經常按在結他弦上的指頭，同樣結了厚厚的繭，但她仍舊怕痛。有些事，女孩她不願提也不敢提，並不是每段回憶，用簡單幾個和弦伴奏後，便能如歌唱起，總有些難堪的往事不能譜成歌；她那握緊結他的手，或許跟我年少時握住單槓的一樣，傷與痛其實都不緊要，在每次成長的蛻變中，我們渴望的並不是異化的皮膚組織，我們只希望能夠堅強。

多年後，掌上的老繭消失了，如同父親所說，我早已不怕痛。那些不斷被堆積而生長的，似乎全都轉移到另一個地方。受創的心日漸堅強，冷漠，卻不再輕易因壓力而崩潰。世間依舊如同火宅，只有堅強的人，才敢闖進其中；幾番努力，並不為了成為自縛的繭，而是盼望成蛾，縱然撲火，也毫不畏懼。

他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