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 宴

《包法利夫人》中，粗鄙的羅多夫 · 布朗瑞，在下定決心要勾引女主人公前，曾回想起他某位正在發福的情婦，並用一句話總結了自己對那女人的膩味態度：“再說，她長臂蝦都吃上了癮！”由着這句台詞，讀者能輕易想像出一個貪食婦人的模樣。包法利夫人則剛好相反，在書中，她近乎是無食慾的，甚至曾經“喝醋減肥，得了輕微的乾咳症”。因為她為之狂熱的，是三流小說陳腔濫調的戀愛與冒險故事。相比起往嘴裡拼命塞烤鵝肉的洗衣女工，包法利夫人渴望着比滿足口腹之慾更虛無縹緲的東西。

又比如《漂亮朋友》的開頭，主人公獨身一人在街道上徘徊，極希望能喝上杯啤酒，奈何囊中羞澀，若真是兩杯酒下肚，第二日便會“連最簡單的麵包夾香腸也吃不上”。然而縱使日後飛黃騰達，書裡也不曾流露出他在食慾方面得到了多大的滿足。因為他的慾望已經覺醒，其視線越過了食物，投射在權利與金錢身上。與之相比，小老百姓對美食與飽腹的追求，也就變得不值一提了。

而在美國小說《嘉莉妹妹》裡，嘉莉直接與食物劃上了等價符號。她被男推銷員領進餐廳，瞪大眼睛去看菜單上清楚印好的價目，“價錢之大使她怔住了”。那推銷員老道地為之代勞，替她點了一桌闊綽的菜餚。在進食時，他一邊殷勤地為這小女工切肉、裝菜，一邊誘惑她，想讓她當一個舒舒服服、無事可做的小情人，甚至遞錢過去，勸她給自己買身漂亮衣服。最後，嘉莉終於將她的自由賣給了庸俗的浪蕩子，換得一桌牛肉、土豆、蘆筍，與“兩張柔軟、綠色、好看的十元鈔票”。於是在這本書中，這頓滿是佳餚的盛宴搖身一變，成了賣身契上一枚觸目驚心的血紅指印。

（三）

李 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