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也說《何以為家》
楊 菁
魯迅先生曾說過:“悲劇是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何以為家》這部影片,觀之由始至終如鯁在喉。雖然這部影片曾獲得第七十一屆康城電影節評審團獎,並獲得第九十一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第七十六屆金球獎最佳外語片等的提名,但黎巴嫩導演娜丁 · 拉巴基應志不在此,她說:“我相信電影能夠改變世界,即使不能馬上改變現狀,至少可以引發話題和爭議,讓人們去思考。我希望《何以為家》能夠真的幫助這些孩子改善生活,我用電影作為‘武器’,在社會的陰暗角落投下一束聚光燈,讓這些光線,滲透到那些貧困且無法逃脫命運的人們的日常生活中。”
健康應該是人生有價值的東西之一吧。可是影片中的小男孩贊恩,以及他身邊的孩子們,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長期營養不良,以至於法院只能從他的牙齒檢查結果去判斷他的年齡。
快樂也應該是人生有價值的東西之一吧。可是小男孩和他的弟妹們,拼命打工幫補家用,他們的童年記憶只有無盡的勞作和不斷的辱罵,甚至是大人的毒打,不曾有分毫快樂。
家庭也應該是人生有價值的東西之一吧。可是小男孩的父母不僅不盡父母的責任養兒育女,反而視兒女為賺錢的工具。小男孩最在乎的妹妹,還沒滿十二歲就被父母賣給了房東,小男孩用盡全力阻止卻無濟於事,反而遭到一頓毒打,令他憤而離家出走,好不容易在黑人女子的收留下獲得短暫的安寧,但世間好物不堅牢,小男孩最終連這脆弱的庇護也失去了。
愛應該是人生最有價值的東西。可是小男孩幾乎從未從這世界獲得一點愛,父母不曾給他愛,他愛的妹妹還未成年就被賣掉最終死於難產,收留他的黑人女子曾給過他一點溫暖,他的回報是在黑人女子因假身份證被捕後,帶着她的小嬰兒到處流浪,但卻因無法生存不得不賣掉小嬰兒。
這是一部殘酷的電影,敘利亞難民在黎巴嫩貧民窟的生活,就這樣不加任何粉飾地展現出來。然而,誰應該對小男孩的悲劇人生負責?
是怪責他麻木不仁的父母嗎?很多人都會用“生而不養是失職,養而不教是災難”來指責他們,確實,他們賣兒鬻女,為“父”不仁,但正如他們在法庭上為自己所辯解的那樣,他們自己也是這樣成長的。而他們,也只是難民父母的一個縮影,這個世界最諷刺的現象是,富裕國家的生育率普遍較低,而貧困落後國家的生育率則普遍較高,可能對於貧困的人民來說,生育是使他們獲得資源的一種方式,放棄這一方式談何容易。
是怪責無法平息戰火的政府嗎?敘利亞始於二○一一年的內戰,現在已經演變成多國角力,在邊境問題、宗教衝突、資源爭奪和權力角逐的交織下,戰火越燒越旺,連聯合國也無可奈何,目前仍看不到停火的希望,而為此付出巨大代價的,是敘利亞平民。這也意味着,小男孩的悲劇人生,還將不斷地在其他難民孩子身上複製。
是怪責畸形的社會嗎?黎巴嫩作為一個本就不富裕的國家,接納了來自敘利亞數以百萬計的難民,社會早已不堪重負,而童婚和家暴,在中東一些國家更是普遍存在的社會現象。生育水平高、教育程度低、社會動盪不安,幾乎形成了一個閉環,不通過偷渡似乎無法解決,這也解釋了即使需要付出生命的代價,難民們還是前赴後繼地通過偷渡湧向發達國家。
那麼,是怪責作為有限的國際組織嗎?這些年聯合國的權力早就被架空,而聯合國難民署也無法對數量倍增的難民全部作出安排,儘管影片最終還是由聯合國難民署出面,讓小男孩全家得以拿到合法的證件並去某個發達國家定居,但更多的難民和他們的孩子仍然過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在生命線上苦苦掙扎。
影片如果直譯,叫《迦百農》(Capernaum),據傳耶穌曾經在此傳道,但被驅逐,此後迦百農變成了一座廢墟,所以迦百農被叫做“被上帝遺棄的城市”,也有“混亂”和“失序”的意思。我們不禁追問,此地的混亂和失序,是歷史的原因造成的?還是現實的原因造成的?抑或是,注定的?
中東問題歷來錯綜複雜,影片只不過折射了冰山一角,很多時候我們就算了解問題的成因,也未必能解決,但影片至少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機會,去了解千里之外動盪不安的世界,和那些流離失所的難民。“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近期美國和阿富汗塔利班才簽署和平協議卻又重燃戰火,前景未明,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阿富汗的難民只會繼續增加。對此,我們也只能在維護國內的和平安寧時,再次感嘆“時代的一粒灰,落在個人頭上,就是一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