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土電影《伊娜》與澳門文化身份想像
何家政
本土電影《伊娜:初生之犢》於二○一九年第四屆“澳門國際電影展暨頒獎典禮”舉行期間亮相,《伊娜》起源自《堂口故事三:心亂 · 疑城》三部短片中的其中一部,逐漸發展成今天的長片,由Bernardo Rao及Antonio Caetano De Faria合導,結合本土演員劉漪琳、曾韋廸、李嘉偉、何永華、陳倚俐,還有知名演員甘國亮及李楓參與,整體演員表現不俗、故事清晰、敍事節奏流暢、氣氛濃郁,建構起充滿黑幫、暴力、性交易、危機四伏的生活環境。
從《伊娜》中讓我聯想到著名法國女性主義者Simone de Beauvoir的名言:“我們並非生來為女人,我們是成為了女人。”對應電影中的情景是:“她們並非生來為按摩女郎,她們是成為了按摩女郎。”是甚麼讓那些妙齡少女“成為了”按摩女郎?是人性的貪婪、恐懼、軟弱?還是與社會因素有關?例如教育程度、賺快錢的社會風氣?女主角伊娜由開始時對父親的不解,中段被迫繼承父親的事業並鼓起勇氣拒絕反派陣營的收購,到最後了解父親過去的作為,並予以糾正,最終讓那些少女擺脫按摩女郎的命運,主角被迫面對內心問題並有所改變,這個對抗命運的故事脈絡是清晰的,也是全片最精彩的地方,雖然其他的人物塑造、影片節奏、場面調度、特寫鏡頭的運用等方面仍有改善空間,但《伊娜》完全沒有落入空有類型電影外衣的窠臼之中,也讓人更期待創作團隊的下一個作品。
澳門之所以是澳門,是因為有過葡萄牙人百年的殖民管治,因而讓澳門與中國其他城市有所不同,澳門在一一五二年開始屬於中國香山縣的管轄範圍,直到來自歐洲的他者打破了原有秩序並開始了殖民管治。澳門開始被想像成與葡萄牙有關的政治共同體、享有主體性的共同體,澳門開始被想像為擁有主體,與中國沿海其他城市有所不同,例如與深圳、彿山、東莞等城市不同。澳門一直都是華洋雜處、中葡文化交融的城市,尤其體現在建築與飲食文化之中,即使回歸後澳門仍然被想像成與葡語國家擁有密切關係的特殊城市。
而回歸正是一個特殊事件,突然間人們發現了“MACAU不是我真姓”,於是讓澳門人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文化身份與認同,打破了原本殖民管治的政治共同體想像與文化認同。面對過去十多年急速的經濟崛起,而未來除了“一中心一平台”之外,更多了一個“金融中心”的經濟身份。雖然人均GDP屬世界前列,但生活成本也隨之急速上漲,澳門人的生活處於強烈浮動狀態之中,文化身份與經濟身份產生強烈內在撕扯。原本用以表達自我的文化藝術,無可避免地逐漸被商業導向的文化產業所取代。尤其是電影產業,雖然電影本來就屬於大眾文化工業,但對娛樂化審美的過度追求,很多時讓澳門電影敍事表述語焉不詳,主要表現在對世遺景點及歷史城區景觀的過度呈現與文化身份的曖昧不清,例如過去某些本土電影很像旅遊宣傳片,過去一段時間裡,本土創作人可能急於尋找“澳門特色”,反而在藝術創作上陷入了文化失語狀態。
澳門不再被殖民管治了,不再被想像成與葡萄牙有關的政治共同體;而在不停靠近與融入大灣區的當下,澳門與內地其他沿海城市的分別也將無可避免地變得愈來愈少,澳門電影將會如何表述自身?(或者為甚麼無法表述自身);澳門本土題材和敍事,如何與大眾審美之間獲得平衡?這是本土電影人及藝術家都可能面對的課題。就在澳門回歸二十年之際,由葡裔導演執導的本土電影《伊娜:初生之犢》,劇中女主角由最初的迷惘失措到最後勇敢扭轉命運的故事,或許也可以視為編導對澳門人在回歸後一段時間裡,在文化身份和主體缺失的迷惘中,努力追尋和確認自我的一個寄寓:“我們並非生來為澳門人,我們是成為了澳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