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洲山火前因後果
澳洲山火，全球關注，環保團體和保守政客追索因由，雙方各執一詞。前者一口咬定是氣候暖化，譴責澳洲政府後知後覺，環保政策落實進度緩慢；後者認為山火肆虐，乃人為縱火，跟氣候無關。孰是孰非，從客觀事實出發，可能找到答案。
一、縱火導致山火，是否有客觀事實支持？
澳洲山火持續數月，執筆之時，一場遲來的降雨，緩和了猛烈火勢，讓消防人員和全球愛惜自然的有心人稍鬆了一口氣。連月來，澳洲總理莫里森處理危機能力備受質疑，在社會壓力下，宣布就政府對災難的應變方式展開全面檢討和調查。
澳洲時值夏季，山火年年都有，但如今次山火破壞力之巨和燃燒時間之長，卻是前所未見。當地商界和政界人士紛紛發表看法，聲稱縱火導致今次山火更大有人在。例如在一月，數名澳洲國會議員如Craig Kelly、Eric Abetz和Ge-
orge Christensen皆異口同聲，直指今季跟縱火有關的火頭，以及警方拘捕並起訴縱火者的個案，兩者數字皆創新高，從而斷定縱火是山火一發不可收拾的起因。他們譴責縱火狂徒的惡行，跟恐怖活動幾乎無異。在西澳州，礦業大亨福雷斯特(Andrew Forrest)慷慨解囊，共捐出七千萬澳元，協助災區重建。他說自己不想將危機政治化，但同時相信大部分火頭都是人為造成。可能自知理虧，福雷斯特隨後發表聲明，澄清自己的立場，指氣候變化而非縱火罪行，才是導致今次山火災難的主因。
縱火狂徒固然可恥，理應受法律嚴厲懲治，然而説今次澳洲山火因縱火而起，則似乎有失偏頗，甚至有誤導之嫌。新南威爾士州和維多利亞州，是受山火影響最嚴重的州份。但根據維多利亞州政府罪案統計局的數據顯示，截至去年九月，維多利亞州警方證實的縱火案例共二十一宗，遠比過去十年內，每年平均五十宗為低。今年一月，維州警方發言人和郊區消防局(Country Fire Agen-
cy)再次重申，他們手上缺乏證據，可以將今次山火完全歸咎於所謂“史無前例”的縱火案。在新南威爾士州，警方同樣在一月發佈同類數據，結論跟維多利亞州一致。
當然，數字較往年低，不代表今次特大山火，跟縱火沒有直接關係。澳洲警方承認要將縱火疑犯緝拿歸案並不容易，主要原因有兩個：一是山區偏遠，地廣人稀。墨爾本大學副教授史丹利(Ja-
net Stanley)是澳洲研究山火成因專家。她指出多年來的山火統計數字顯示，百分之四十的案件並無確定成因，當中只有少於百分之一可確認是縱火者所為，並成功將嫌犯入罪。所以除非涉事者被就地正法，或有目擊證人，否則有心理異常者，隨便往車外丟一個火種，再迅速逃離現場，任憑警方有天大本事，也無計可施。
另一個原因，是澳洲各州政府對“縱火”的犯罪定義不一。二○○九年，維多利亞州一場名為“黑色星期六”的山林大火，造成共一百七十三人死亡，澳洲聯邦政府其後成立皇家委員會調查事件原因。根據委員會的報告，有些州政府對縱火定義寬鬆，基本上將所有可疑的起火原因皆列為“縱火”。其他州政府則要求在人證和物證俱在的情況下，才可以將案件列為縱火案處理。澳洲斯威本理工大學法證心理學副教授麥伊雲(Troy McEwan)以“黑色星期六”為例，並與今次澳洲山火作對比，直指目前確實缺乏證據，一口咬定縱火乃導致災難級别山火的直接主因。麥伊雲的觀點，得澳洲犯罪學研究所(Australian Institute of Criminology)的數據支持。研究所分析全澳洲十八個消防局負責處理和撲滅，總共二十八萬宗的火警意外，最後得出以下結論：自然火災的範圍遠比縱火火災大，而後者出現的地區，大部分屬市區及道路可及之處。從救災的角度來看，縱火火災相對容易在短時間內控制火勢和燃燒範圍。
將今次山火起因歸咎於縱火，也犯了一個懶惰的錯誤：維多利亞州和新南威爾士州許多山火的源頭，都屬人跡罕至，甚或渺無人煙之地。所以有另一種意見認為，沒有氣候和環境因素配合，山火波及的範圍、火勢之猛烈、以及焚燒時間之長，不可能如此嚴重。由此可見所謂的人為因素，無非是方便的藉口，從而迴避政府在環保政策上，是否應該負起部分責任。
二、氣候暖化是山火直接起因？
迄今為止，氣候暖化已有大量科學研究數據支持，在此不贅。但硬要將山火和氣候暖化，論述為直接的因果關係，立論亦難免粗疏。將兩者直接掛鉤的，皆以支持環保的政治人物和學者俱多。他們借今次由山火引發的生態災難，希望向澳洲政府施壓。有研究山火起因的專家認為，近年澳洲東部地區天氣反常現象較以往頻繁，接二連三的乾旱問題，令山火更難控制。塔斯曼尼亞大學自然科學教授保曼(David Bowman)便直指將所有火頭歸類成“縱火”，除了不理性以外，也無助了解今次山火的真正起因。但他堅信跟氣候有關的元素，例如近幾年的熱浪侵襲、反常的強風和乾旱，對山火有連帶的致命影響。根據保曼的數據和資料，這次許多火頭的成因都是暴風雨後的閃電造成。不論山火火頭如何燃起，保曼相信酷熱和乾燥的氣候，無疑為火勢迅速蔓延及惡化提供了客觀條件。
撇開就氣候變化的爭辯，從施政角度，澳洲政府的下一步，理應聚焦在其應對氣候暖化的政策之上。澳洲科學部長安德路斯(Karen Andrews)認為，社會繼續糾纏在意識形態上的分歧，根本在虛耗公共資源和浪費寶貴的時間。她直言澳洲早已肯定氣候暖化的科學證據，朝野政黨無必要在這個問題上再多費唇舌解釋或狡辯，而應該以氣候變遷乃不爭事實作朝野共識，共同商討未來對策。在新西蘭，專責處理氣候暖化問題的國會議員古萊格(Barbara Kuriger)呼籲澳洲政府，必須重新正視氣候變遷所帶來的惡果，並盡快恢復九年前由澳洲前總理吉拉德(Julia Gillard)成立的獨立氣候調查委員會。去年十一月，新西蘭政府仿效澳洲這項倡議，由委員會主導政府計劃和政策，排除政治爭拗帶來的負面影響，使氣侯政策失去焦點。古萊格提醒澳洲政府，氣候政策需要三十年的時間去規劃、制定、執行、檢討和改進，而不應受制於三年一次的國會選舉結果。
澳洲科學部長安德路斯的言論，剛好碰上另一個客觀事實：澳洲天文台確定去年是該國有紀錄以來最炎熱和最乾旱的一年。可幸的是，相比起特朗普否定氣候變化，澳洲總理莫里森至少承認氣候變遷對山火有連帶影響，亦明示澳洲需要檢討現行的氣候政策，即在二○三○年，如何達到將溫室氣體排放量減少百分之二十六至二十八的目標，並重申澳洲已加快對再生能源的投資，以求達到十年後的減排目標。為了達成目標，澳洲聯邦科學部和能源部正加緊合作共商對策。一月中，安德路斯以部長身分邀請澳洲氣候專家，在首都坎培拉舉行圓桌會議，重點討論如何應對澳洲連年惡化的山火問題。澳洲政府社會事務部亦緊急撥款五千萬澳元，支援受山火影響的澳洲國民。社會事務部部長雷斯頓(Anne Ruston)聲言政府將致力協助農業界，以務實態度，了解氣候問題和農業生產的直接關係，及時協助有需要的農民度過難關。
氣候問題，關乎全球人類的命運，沒有一個國家可獨善其身。缺乏大國之間的對話和合作，溫室氣體排放量始終難以有效控制。全球氣溫若持續增加，澳洲山火所帶來的毀滅性破壞，在未來恐怕只會成為另一種“新常態”。
杜然（文化評論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