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寫信的契訶夫
我們生活在一個書信近乎消亡的時代,所幸還有前人留下一些珍貴的書信可以讀。相比各種為出版而作的回憶錄和傳記,書信、日記這種第一手的私密材料,為我們保留了更真實、更豐富的細節,也能讓我們忘乎時光去感受作家那鮮活的形象。從文學的角度而言,許多作家的書信、日記都是了不起的傑作,當中,托爾斯泰的日記和契訶夫的書信,被稱為十九世紀俄羅斯文化的兩大奇觀。
這本書信集正是甄選了契訶夫從一八七九年至一九○四期間的近二百五十封信,每一封信後附有譯者的賞析文字,也交代背景。契訶夫是一個喜歡與人交往卻又經常處於孤獨中的作家,他很愛寫信,幾乎天天寫,在給幾個常往來信件的友人回信裡,尤其是與妻子克尼碧爾(前期還是女友,一直分居兩地),他每一封信幾乎都會發自肺腑叫對方“給我寫信”。契訶夫雖然僅僅活到四十多歲,但留存下來的信件就有四千多封,由此看來,寫信也是他精神生活裡的一種主要方式。
據專門研究契訶夫作品的翻譯家童道明介紹,契訶夫的書信是契訶夫文學遺產中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一九八二年出版的三十卷“契訶夫全集”裡,書信佔了十二卷,超過了全集篇幅的三分之一。契訶夫與法國作家莫泊桑、美國作家歐·亨利並稱為“世界三大短篇小說家”,具有強烈的幽默感,在他的這些信件中也反映出來,他與作家談論文學、時事,與書商討論寫作的進度,與演員討論戲劇,與家人討論日常瑣事,鼓勵青年作家寫作,無懼時局為友人打抱不平,也在信中與文學巨擘托爾斯泰、高爾基、柴可夫斯基、蒲寧等表露心聲,當然還有他寫給妻子的肉麻情書,以及相戀了九年的前任女友莉·米齊諾娃的“地下”情書。即便大多都是未經深思熟慮揮灑而成的信箋,但文字中依然滲透着一種親切的、從容的、微妙的幽默感,有他的大智慧,也有真性情,真實地還原了這位現實主義批判大師偉岸身影後鮮為人知的可愛的一面。有時候讀着讀着,情不自禁會覺得他和我們是一樣的人,但他更睿智,更人道,也更有正義感。
這本書信集最為引人關注的是他與托爾斯泰的友誼,托爾斯泰生病之後,契訶夫多次去探訪,在信中與友人說:“我害怕托爾斯泰死去,如果他死去,我的生活會出現一個大的空洞。”而他對高爾基更是讓人敬佩,他不僅對高爾基讚譽有加,而且是高爾基的戲劇創作嚮導,在高爾基被剝奪榮譽院士資格後,自己甚至跑去請辭榮譽院士稱號作為抗議。
契訶夫的善良不只體現在他身邊的人與作品中,他具有強烈的人文精神,一直關懷窮苦大眾,即便是陌生人。他同情鄉村教師的困境,他說:“如果我有很多錢,就在這裡為生病的鄉村教師蓋一座療養院……您知道嗎,當我見到教師的時候,見到他的謙卑和寒酸相,我心裡就很難受,我覺得對於教師的這種貧困潦倒,我自己也負有某種責任。”他給妹妹寫信,也會主動問候家中剛剛生孩子的女僕,並建議可以把孩子接到家中一起生活。甚至在他去世前的一個月,還在不遺餘力地幫助一個並不熟識的窮苦教師,辦理其兒子的轉學事宜。在他出發國外治病的當天仍在履行自己的承諾,寫信為教師的兒子安排轉學。也是這天,他永遠地離開了莫斯科。
這大概就是著名作家愛倫堡說的:“如果契訶夫沒有這樣少有的善良,他就寫不出他已經寫出來的這些作品。”
花非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