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 · 等待

七月流火，微涼的風撫過女孩低頭的淡淡哀愁。在公交車站不經意的一瞥，卻讓男孩心底泛起似曾相識之感，彷若午夜夢迴時縈迴幻境的身影，又似奈何橋邊欲斷難斷的念想。

擠滿乘客的公交車緩緩遠去後，車站只剩下男孩和女孩。一襲寂寥凝固在女孩周遭的空氣裡，男孩想以一個陌生人的身份給她一點溫暖，卻不知語從何起。時光就這樣停駐在這個名為“等待”的瞬間，直到月光灑滿空站，女孩抬頭凝視這個在身邊佇立良久的男孩。

“你，還好嗎？”男孩以關切的語氣迎上女孩淡漠失神的目光。女孩努力擠出一個虛弱的微笑，恍然間在這句生硬的問候中感受到一絲春暖花開的溫柔。那夜，他們再沒有交談，卻在分道揚鑣的瞬間接住了夜空中抖落的點點星火。

接下來的好幾天，女孩總能在等待公交的時候看見男孩，他用理解的目光看進她深深的憂傷裡，然後默默目送她上車。一開始，她是拘謹而戒備的，她不敢輕易相信這樣陌生的深情，也不懂得這種微妙的情愫緣起何時。漸漸地，她開始習慣這種默默的守護，以至於在不用上班的周末仍然走到公交站等待那風雨不改的身影。當兩人的目光再次對上之際，彼此已分不清楚是誰在等待誰了。

“也許你不會相信，初見你的時候，我就覺得已經認識你很久很久了，但又怕自己會唐突了你深鎖的眉頭。”男孩說。

“的確，我自己也不敢相信，從一座因錯愛而崩塌的圍城走到另一座因緣而生的圍城，不過是一步之遙。”女孩看進男孩深邃的眸子裡，以一抹淡淡的微笑回應了那種讓她卸下心防的熟悉感。

一如所有愛情的開始，男孩和女孩都相信對方將是愛情的終點。然而，這座城市不過是男孩的過站，他千里迢迢來到這裡打理家族的海外業務，卻不經意邂逅了愛情；這座城市卻是女孩的歸處，她遍體鱗傷地留在這裡尋找現世的安穩，卻再次陷入一個充滿未知的愛情漩渦裡。

一如男孩一直以來的愛情觀，他不在乎眼前的朝朝暮暮，更着意於經營將來的細水長流；而女孩一直以來的愛情信仰則是，遙距的深情不及眼前的廝守，華麗的承諾抵不上相伴的日常。

在那個微涼的夜裡，男孩以一個共度新年的承諾拉開了別離的帷幕，執手相對之際，女孩只是努力壓抑着內心的不安全感、翻開了一頁不一樣的戀愛劇本。

異地的時光磨蝕着熱戀期應有的甜蜜，男孩總是在忙碌過後的深夜才能回應女孩的等待，女孩總是在一個又一個未讀未回的信息間擁着嘆息入夢。詢問歸期與未有歸期的拉扯讓兩人都陷入欲罷不能的無奈中，他不懂，為甚麼自己願意為她放棄安逸生活的心意竟經不起一年半載的等待？為甚麼自己用當下的奔波換取未來安穩的努力卻得不到她的體諒？她不懂，為甚麼他總是為構想未來的美好藍圖而擱下現在可以一起經營的平凡日子？為甚麼他總是責怪她以缺乏安全感的理由去抺殺他的種種付出？

當兩顆渴望靠近的心踏出未及一致的步伐時，愛的堅韌能否讓兩個彼此拉扯的世界達到平衡呢？

除夕夜，男孩沒有如約而至，女孩用了一頓年夜飯的時間安撫家人的情緒，還用了一個又一個無眠的晚上藏起一通又一通未能接通的希望。直到電話另一頭傳來“停機”的錄音，她不禁再次嘲笑自己從沒有在失敗的戀情中辭演愚蠢的等待者角色。

在那個約定的日子裡，一場車禍讓男孩陷入漫長的等待中，摔壞了的手機以及受傷的雙腿把孤身在外的他困在默默的思念裡。於是，他耐心地等待康復的日子，等待以完美的姿態把自己努力打拼的未來交託到女孩手中。

綿綿細雨多日未息，身旁老人的老伴每日風雨不改地送飯的貼心讓老人臉上綻出比陽光更燦爛的笑容。看着這對老夫妻相互扶持着外出散步的佝僂背影，男孩驀地聯想起女孩所求的現世安穩。

正沉思間，走廊傳來人們凝重的討論聲，那是一則關於某個疫症迅速蔓延的消息，而女孩身處的城市即將因為疫情告急而封城。那些紛紛攘攘的人聲漸遠漸弱，女孩深鎖的眉頭卻突然真實得如此扎心。倘若自以為應許了的未來未能化為可知可感的幸福，那麼，那些為了等待而忍耐的艱難歲月於他與她又有何意義？在這個瞬間，他終於讀懂她的心。

幾分鐘後，他向剛回來的老夫妻借了手機，撥出了那串早已爛熟於心的號碼。“喂……”電話另一頭透着落寞的聲音使他凝結在喉間的千言萬言只化作一句最尋常的問候：“你，還好嗎？”此刻，回應他的並不是初見之際那個虛弱的微笑，只有喜極而泣的抽噎聲在耳畔迴盪着，牽繫着分隔兩地的閑愁。

陳淑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