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八二
“一〇二號巴士進入海底隧道時,淳于白想起二十幾年前的事。”
每天下班以後站在巴士站牌下面等六八二的時候,往往會先看到一○二,然後就會想起劉以鬯小說《對倒》中的這一句。
一〇二往往是紅色的,六八二往往是黃色的,一○二和六八二的間隙是大段的空白,望住對面舊樓上空半暗的天,我會去想,如果不搭六八二,如果搭一○二,走紅隧到紅磡,東鐵到大圍轉馬鐵也是可以到家的。可是一〇二進入海底隧道的時候,我會不會想起二十幾年前的事。
二十幾年前,我還在常州。夜以繼日地寫小說,把每一天都過成了最後一天。怎麼就會覺得沒有明天呢?人生這麼漫長,寫作只是生活的一小片啊,這一句可真要上了年紀再來講。二十幾年前,一個把寫作當做了全部的姑娘,夜以繼日地寫,寫得好像沒有明天。就是這麼絕望。
我也不能忘記第一次來到香港的情景,“這地方的冬天是不大冷的。”真的好像加州一樣。是的,常州和香港的中間是加州,加州再到紐約,美國十年,沒有寫一個字的十年,十年空白。我也不知道發生了甚麼。寫作是有期限的吧,二十歲就把四十歲都寫完了。只好等待,等時間追上來,只能這麼想。
六八二也會進入海底隧道,東隧,然後是大老山隧道,每次進入隧道,都會是半個小時以上的等待,有時候是一個小時,我從來沒有想起以前的事。
我坐在六八二上層第一排,如果第一排坐滿了,那是經常的事,就坐下層最後一排,中間有一個位置,左邊兩個人,右邊也是兩個人,如果急刹車,那不經常,就會從座位上彈出來,所以那是一個很不穩定的位置。但是也沒有別的選擇。
六八二上的一個半小時,不閱讀,也不寫作,多數時候發呆,我也不知道為甚麼。有個女的會講一個半小時的電話,從太古坊講到利安邨,如果塞車,就講兩個小時,從太古坊講到利安邨。沒有更多的人講電話,講電話也是需要精力的。有個男的一上車就能睡着,一到富安花園就能自動醒來,不會早一站,也不會晚一站,真的很神奇。
我重新開始寫作,是從香港開始的,這也是很神奇的一件事情。香港就是一個神奇的地方。
周潔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