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 滅

二○二○年二月六日的晚上，家裡滅了一盞燈。

再無法亮起的燈鑲嵌在浴室天花板上。那兒沒有窗戶，長年累月的幽暗，只能靠兩盞白熾燈去驅散。它們一盞點亮洗手檯，一盞照射淋浴間。死去的燈是淋浴間那處的光源，我們圍着它研究了半日，開開關關，毫無辦法，終於還是投降。

可眼下家中並不敢尋人上門修理。浴室便被光影切割成了兩半，人也是如此，因為洗浴時，眼睛望着光，身體卻是在黑暗裡。不過，這說到底也不是什麼大事。一樣東西發生了故障，或是修理，或是置之不理，向惰性妥協，任由一點衰老的霉斑在房屋裡漸漸生長、蔓延，不會有第三種可能。人的忍耐像一塊有彈性的薄膜，怎樣的撕扯與拉伸，似乎都不能將它損壞。因此，縱然是在突然陰暗下來的地方淋浴，眼球也總會有習慣的那一天。

對於旁人而言，或許很難將此地一盞燈的熄滅，與別處另一個人的死亡聯繫在一起。但這些天來，當我回想起二月六日的夜晚，我只能記得這兩件事。於是不可避免地，我把燈的熄滅看作是一個象徵，一個只對我顯聖的徵兆。以燈滅為線，我將他人的死與我的生連在了一起。

現如今，許多人都在做一樣的事，只是每個人哀悼的方式不盡相同。

有些人的時間繼續流動，有些人的時間停在原處，再不能前進，顯而易見，這已是人生常態，被太多人太多次地議論、感慨過。然而，倘若不能從死亡裡領悟到什麼東西，死亡便就只是一盞燈懸掛在死水上，縱使突然熄滅，也驚不起一點波瀾。我想，情緒一時激蕩起的火花終有散去的時刻，記憶卻是永恆的。書寫在胸膛中的字句雖會褪色，卻難以遺失。為了紀念一盞滅去的燈，我便只能將它牢記於心。

李 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