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是鼻涕蟲

看《真實芳言》(The Truth)，動機有二。一是法國著名女星Juliette Binoche不久前來過澳門出席國際影展，她主演的這部電影是特別放映的作品。二是此乃是枝裕和導演的法國電影，日文原名為《真實》，想看看日本大導的功架；女星說他是不懂法文的。

故事由嘉芙連丹露演的影后母親的回憶錄着筆，女兒發現其中謊話連篇，母親自詡盡了天職全非事實，於是母女的新舊怨懟翻起生活暗湧，逐漸暴露影后壞母親的虛假形象和真實心境，劇終是母女終放下嫌隙，在晴朗的冬日再共同起步。

明朗的故事脈絡之間，有着豐富而複雜的枝節。它是說，真相的浮現從來絕不完整。真相不是一片深埋地底的西漢瓦當，“長樂”與“未央”重現人間後，可在博物館內再續永恆。真相往往是支離破碎的，被時間解體了，需要驗證和整合，而整合之後，卻可能被創造得體無完膚。因此一段穿插於電影中的科幻戲中戲“母親的記憶”有意思地帶出真實與幻境、母女之愛、歲月無情、模仿與存在感、專業精神、人情虛偽、同行如敵國、後浪推前浪、人生如戲等連串課題。所有課題再錯綜地投射在故事的現實人生中，交疊出重事業輕家庭的毒舌婦人一生如何努力綻放銀幕上的璀璨光芒，她的專斷、傲慢與公主病明顯是寵自己的自慰行為。成功過後，一手重塑前塵。回憶本來便不可靠，她說。一切真相只有她自己知道，甚至不屑向女兒交代，女兒只能在片場重新認識母親。

經歷一個長夏與秋冬，對電影主題深有感觸。真實與虛假，忽然成了社會撕裂的論爭壁壘。人們總在事情的真假上糾纏未休。真相被電子科技扭曲和創造。它是流動的，像一種叫鼻涕蟲的變形玩具，形塑空間無窮，任人詮釋，變成幻境。真相是極權主義操控群眾的工具，自成身世自成灰。

吳淑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