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時代的“露體狂”

隨着二○二○年的到來，“私隱保障”這四個字變得更加實在。只因由一月一日起，《加州消費者私隱法》正式生效，當中清楚訂明消費者有權要求企業披露其掌有自己的個人資料內容和蒐集原因，亦可要求企業刪除和停止出售這些私隱數據；此外，內地四個官方部門亦於二○一九年十二月三十日聯合發佈《App違法違規收

集使用個人信息行為認定方法》，明確指出六大類三十一種屬於違法違規收集使用個人訊息的行為，向內地使用不同應用程式的民眾提供多一重私隱防線。其實早在這些法規面世之前，歐盟已有《通用資料保護規例》(GDPR)，同樣以法律形式，對企業收集用戶個人資料的做法作出一定限制，以保障歐盟公民。

或會有人質疑這些法律、規條也不過是某些國家所倡議，假如我手中沒有一本葡萄牙護照，又非美國公民，甚至不會下載內地營運商所提供的應用程式，根本就與我無關；然而，歐美等國向來是全球科技發展的前鋒，其一舉一動，往往對世上的其他勢力板塊有啟示，甚至影響作用，而中國政府此舉，在保障民眾個人訊息方面的用意亦相當明顯。所以，眼前這些法律的出現，在在告訴我們一個客觀事實：世界在變，私隱也在變。

“私隱”的定義變遷

從前，我們對於私隱的想像大多限於實體世界裡眼之所視、手之所觸的資料，就如姓名、出生日期、身份證號碼、地址等這些，都近乎是與生俱來的“記錄”；但隨着社會不斷發展，私隱資料的範圍亦有所擴展，如電話號碼、電郵地址、不同網絡服務的登入方法和載有的資料等，越來越虛擬，個人化的意味更重。

直至近年，私隱資料的定義更是變得越來越廣闊：如在通訊軟件裡發過的訊息、臉書上按過的“讚”和上傳過的“打卡”照、網上購物網站中點選過的產品、影音平台上瀏覽過的內容、甚至你拿着手提電話時所走的每一步，以上種種，其實都是私隱，但我們對此卻無知無覺。究其根本，在於網絡科技與現實生活的界限漸見模糊，令人越來越難在虛擬與現實中劃下清晰界線，不過，當一些在真實世界內有如呼吸、心跳一樣自然的事，化成了電腦世界二進制中的零和一時，統統都會變成有跡可尋、有源可溯的重要數據。

正因為這些數據的誕生過程都是如此無聲無息，令人對其無知無覺，故不少人對自己的重要私隱資料在網絡世界暴露人前而不自知，嚴重程度，其實與赤身露體無異。

不只是你“個人”的事

若說在網上暴露私隱有如裸露身體而不自知，相信就會有人提出質疑，認為自己“光明正大，何懼之有”、“行得正企得正”。這些觀點之所以會出現，在於當事人無視了兩個重要因素。

其一是網絡世界的私隱，影響範圍並不限於網絡世界。二○一九年十月，日本一名女明星在回家途中被一位狂熱男粉絲非禮，警方調查過後，發現這位狂迷之所以能緊隨偶像的行蹤，並非運氣使然，而是因為他以女明星上載到社交平台的自拍照片作為線索，透過放大相片中瞳孔的影像，得出附近街景的倒影，再以網上地圖的街景功能查出與之相符的車站和風景，從而確認偶像住處，伺機下手。

若有人質疑這一事例只是極端情況，其實早有來自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和英國牛津大學專家的研究指出，只要每日在社交平台發佈八則帖文，即使是沒有任何科技背景的人士，也可大約掌握到發文者的工作地點甚至住所位置，事關這些平台大多會為帖文增添地點標籤的選項，用戶假如沒有留意和關閉，就等於一邊發文，一邊留下了日常生活的路線圖，讓人可以按圖索驥，追尋自己的行蹤。

其二就是，網絡私隱所能影響的，不只是你一個人。假如你對“購買了此產品的用戶還購買了……”這話有印象，就不難明白：網站除了收集了你的私隱資料，更收集了其他與你相近或相反的用戶資料，繼而作出比較、分析，最後才可得出這句看似貼心無比的溫馨提示。大數據技術成就了一則又一則個人化的營銷廣告，而成就這些成功廣告的，其實就是一個又一個用戶的私隱資料——假如沒有了這些珍貴的分析材料，大數據亦只是徒然。

愛私隱，還是要方便？

那麼，當我們意識到網上私隱的重要，又是否可以從“露體狂”的窘境中輕易走出？

是或不是。因為一直以來，科技都以改善人類生活質素、提高效率等作為發展方向，而一旦我們要效率掛帥、追求方便，就必然會與保護私隱相悖：簡單如在網上平台“記住我的登入資訊”以減省登入時間、按下“你可能感興趣的”後所能看到的合心意產品；複雜至脫離不斷收集私隱資料的社交媒體，重新建構自己的社交網絡、與網絡服務撇清關係，回歸至一個事事以紙筆記錄、親力親為的生活狀態。這當中的種種考慮和取捨，令我們縱使知道私隱珍貴，也未必能輕易守護。

正因如此，筆者樂見更多如《加州消費者私隱法》和《App違法違規收集使用個人信息行為認定方法》之類的法規在各國實施，以法律手段對商業市場作出限制，為民眾帶來更多保障和選擇的空間。當然，在這些選擇當中，或許也包括了繼續選擇方便，只是在按下“確定”鍵前，至少，我們也要明確了解背後的代價，不致當個不明就裡的“露體狂”。

高 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