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杜甫《贈衛八處士》詩寫盡人生聚散不定、悲歡離合，令人百讀不厭。如下：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少壯能幾時？鬢髮各已蒼！訪舊半為鬼，驚呼熱中腸。焉知二十載，重上君子堂。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怡然敬父執，問我來何方？問答乃未已，驅兒羅酒漿。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主稱會面難，一舉累十觴。十觴亦不醉，感子故意長。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

唐肅宗乾元二年春，時年四十七歲的杜甫，在安史之亂的兵荒馬亂中，自洛陽返華州，途經奉先縣（今陝西蒲城），訪問了居住在鄉間的少年玩伴衛八處士。老友相聚，不僅是共話桑麻，更多的是人生感悟，創作出這篇不朽的詩作。

詩首先抒發了人生仿若參商二星，此起彼落，不得相見的殘酷。而今夕何夕，自己竟能與老友重聚，真恍如隔世，令人不敢相信。人生苦短，少壯瞬逝，如今大家都已皤然老翁矣。雖近鄉情怯，卻還挨門挨戶地訪舊，渴望見到故人，然結果卻是部分舊友已與自己天人永隔，部分老友雖還健在，卻認了半天才驚訝地認出我這個當年的老夥計。想不到吧？一別二十載，還能在此重見！當年大家分別時，還都是未婚的少年；一轉眼間，兒女都已排成一大溜了。孩子們敬我這個父輩，問我來自哪裡。未待我回答完，老友已等不及，急令兒子去篩酒。菜畦裡有春天十分新鮮的韭菜，鍋裡是新蒸的特別香甜的黃粱飯。老友說見面實在不易，一定要多飲幾杯。那一晚酒可真沒少喝，卻也不醉，因為酒逢知己千杯少啊！一夕燭光，一餐美酒，一訴衷腸。憶舊總是美好，懷人更是動情，但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人生總有告別的那一刻。明晨我又要啟程離開，人生就又要重新回到一切都不可知之中了。杜甫以此詩抒發了對人生聚少離多的感慨，抒發了對世事滄桑的感歎，也表現了因不確定感而油然生出的憂慮和恐懼。還是他的好友李白說得好，“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大好時光不能辜負，人生交往的契機也不可任其隨便溜掉。歷史上不乏同時代人而失之交臂的情形，更有舊友難得重逢的情況，他們有的是因山川阻隔而無法相見，有的則是因個人原因而未能重聚，留下難以彌補的人生遺憾和創痛。

其實杜甫並非如此詩所述的那樣仿佛少小別離，此刻才返故園。僅僅三年前，他就回到過奉先縣，其《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可為佐證。那首詩是大詩人被授右衛率府胄曹參軍這個小官不久，由長安往奉先縣探望妻兒時所作。安史之亂的板蕩生活，使詩人憂國憂民、忠君、念家、懷才不遇等思想情感，錯綜複雜地交織在一起，構成了那首博大浩瀚、沉鬱頓挫的鴻篇巨製。三年後，局勢依舊動盪，人生愈發無常，才使杜甫唱出“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的無奈悲歌。

周 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