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遊

我與友人站在馬路旁，當時是凌晨一點。凌晨的馬路是很寬廣的，夜燈照在空無一物的柏油路上，像一條閃閃發亮的黃金河，面上浮着落葉與塵埃。那是秋天的夜晚，我等着車，她陪着我，午夜後疲倦的身體被秋風穿透，風來自大學校園深處的大樓、樹林，和熟睡着的年輕學生們。她屬於我們背後那座學校，我屬於我們面前這條大道。

黑夜裡，她帶領我走過了許多地方。

她指着一排排緊閉的門窗，告訴我哪兒是她與同學一起吃過的甜點店，哪兒是她曾排過隊但沒買到東西的熟食舖，哪家醫院的值班醫生猝死後，家屬卻領不到工傷賠償金，等等等等。街道是沉默的，偶爾有一扇櫥窗還亮着燈，那也是橙黃、聖誕節一樣的光，裡頭層層疊疊擺放着鮮花，不足以使人駐足觀賞，然而那飛掠過去的圖景，印在了我的腦海裡。我便想起電影《康斯坦丁》，在黑暗中徐徐亮起的聖母像，那聖母像擺在櫥窗後，也是橙黃的光。

鮮花與聖母像混在一處，融化成失了真的記憶雲團。

與朋友一同在深夜的城市中行走，心中不能不生出惆悵的快樂。具體的交談內容已經模糊不清，大概因話語已失去了大部分意義，唯有志同道合者的相互陪伴，才真正能讓人銘記於心。我記得一路前行時，自由的雀躍，與即將到來的離別的憂愁，浸透了我們的聲音、動作與眼神，也浸透了夜色中的街道、光陸離奇的樹影與慘淡的街燈光暈，世界與時間好似停滯不前的夢。

在到達她的學校前，我拉着她進了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它白色的光與井然有序的貨架，有着某種超乎現實的意味，如同瘋狂之外的秩序，或秩序之中的瘋狂，難以分辨，好似愛德華霍普不祥的畫作。

這便是夜遊的終點了。

李 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