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越王的攬炒

去過廣州三次，而已。中間橫跨四十年。最近的一次，倏忽已然十五載。參加學術會議嘛，我們通常捨近圖遠，嚮往中原古都之類；廣州近在咫尺，隨時可以自由行，暫且放下。於是便漸漸視而不見。

有了高鐵，廣州更近在眼前了。搭高鐵和去廣州，兩個動機加起來，湊成一個出門的主題。晴朗的冬日，只需抹掉鎮日強行飄過眼角的陣陣黑影，擠出一點好心情，便可重新呼吸那久違的安靜，到哪裡都好。

舊時記憶已淡忘得一乾二淨，要重新認識名城，在地的青年朋友說，讓我們從古舊的一面開始好了。她要展示的是廣州兩千年的文化根源，我聽她說着說着不自覺地提高了嗓音，便知道那是她作為廣州人的一份驕傲；西漢南越王的王宮和古墓是不得了的歷史遺跡，非看不可。

美麗奪目的稀世“絲縷玉衣”自然是訪客的焦點，資料可俯拾，不費贅詞。我站在那看去有點狹小的墓室中，很難想像琳琅的出土珍寶如何和殉葬者擠在一起。十五個殉葬人中，七個奴僕大概只好認命，四個夫人享過榮華後，也自知劫數？樂伎若知到頭來要隨葬娛君，早該收起不凡才藝？我竟戲劇化地想像其餘三人：前室的家臣、外藏椁的車夫和墓道盡頭的衛兵，到底是誰最後躺下？墓門有個小小的木製模擬門閘，讓遊人體認那算盡的機關；墓門一旦關上，墓內自無生理。會是家臣處理了車夫和衛兵，盡最後的忠心，然後摸黑爬到前室躺下，還是衛兵最後一人，在沉沉的墓門訇然關上後，安心躺在墓道的盡頭，咽下僅餘一口幽幽的悶氣，等待悠長兩千年後世人的一聲浩嘆？考古學家當然笑我過慮了。

這才想到出土漢墓中大量的木俑，原是古代人道精神的明證。綿延的南嶺，擋住了中原文明的一點燭光，於是趙佗的後裔依商周遺則，攬炒了十五條人命。

吳淑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