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薄也有等級
南朝宋大詩人顏延之(年),寫過《五君咏》的五言詩五首。所咏的五君是:阮籍、嵇康、劉伶、阮咸和向秀。第五首題曰〈向常侍〉。因為向秀曾為散騎常侍,故以其職以代其名。詩曰:“向秀甘淡薄,深心把豪素。探道好淵玄,觀書鄙章句。交呂既鴻軒,攀嵇亦鳳翥。流連河裏遊,惻愴山陽賦。”詩謂向秀甘於淡薄,即所謂清靜無為,深沉的心志寄托於文章,探求道術喜好深而玄,讀書但求會意,誠如五柳先生,讀書不求甚解,不鑽牛角尖,故曰“鄙視章句”。交呂(呂安,魏東平人,有濟世志,與嵇康等友善。後被其兄所誣,以不孝為司馬昭所殺,康辯其誣,亦株連遇害。),詩説“交呂既鴻軒”,指他與呂安相交,如鴻雁齊齊翱翔;與嵇康也似鸞鳳之比翼,重遊河內滿眼淚漣漣,再過山陽作賦抒懷,無限悲哀。
今天要説的不是顏延之,也不是“五君”的向秀,仍然是陳繼儒的《小窗》:“蔭映巖流之際,偃息琴書之側,寄心松竹,取樂魚鳥,則淡薄之願,於是畢矣。”看來這種生活絕不“淡薄”。淡薄者,清寒貧困之謂也,《拍案驚奇》二十九:“方纔老員外與安人的意思,嫌張家家事淡薄些,説道:‘除非張小官人中了科名,纔許他。’”而《小窗》描繪的“淡薄之願”有先決條件:“蔭映巖流之際,偃息(止息)琴書之側。”還有松竹以寄心,魚鳥而取樂,如非“張小官人中了科名”,哪得有這份“淡薄”之“清福”,只是清貧而已。
“蔭映巖流,寄心松竹。”單獨這八個字的描述,已足夠風涼,卻是“風涼話”。站在竹林七賢的角度,他們有足夠條件向上爬,然而他們放棄了榮華富貴的生活,陳繼儒説:“則淡薄之願,於是畢矣。”大概如是。
陶淵明:“人生歸有道,衣食固其端。孰是都不營,而以求自安?開春理常業,歲功聊可觀。晨出肆微動,日入負耒還。山中饒霜露,風氣亦先寒。田家豈不苦?弗獲辭此難。四體誠乃疲,庶無異患干。盥濯息簷下,斗酒散襟顏。遙遙沮溺心,千載乃相關。但願長如此,躬耕非所歎。”這才是眞淡薄。
冬春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