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有惡報

——《愛爾蘭人》

近期要談電影，不能不談《婚姻故事》（Marriage Story）和《愛爾蘭人》（The Irishman），兩部電影類型一軟、一硬，都是出色之作，同被選入二○一九年十大電影之列，也都是Netflix的製作。《婚姻故事》排在院線上映，而《愛爾蘭人》則只在Netflix網絡上播放。《愛爾蘭人》是由大師馬田史高西斯執導的史詩式電影，製作投資鉅大，演員陣容鼎盛，竟可以放棄在電影院上映，只在網絡上播放，是繼二○一八年話題之作《羅馬》（Roma）之後，又一次顛覆電影依靠電影院線生存的生態。

只有電影產業發展成熟的荷里活，才容許有這樣的年紀班底組合，並被觀眾接受：本身七十七歲的馬田史高西斯、用上七十六歲的羅拔廸尼路、七十九歲的阿爾柏仙奴，還有同樣七十六歲的祖柏斯。電影長達三個半小時，從上世紀五十年代末的美國費城開始說到八十年代，一切是那麼old fashion（老式）。幾個份屬長者的演員由壯年演至耄耋之年，將角色的每個年齡層演繹得收放自如，令人入信，與其說是鏡頭與電腦特技之效，倒不如說是出自演員的演技。

開場第一個長鏡頭，導演領觀眾從護老院的進口開始，穿越院內熙攘的老人與護理人員，進入大廳內，走訪已屆耄耋之年、孤坐在輪椅裡的主角——Frank Sheeran（羅拔迪尼路飾）。他一身落寞，將自己的過去娓娓道來，從他陪同黑社會老闆Russell駕車出發往底特律參加一個婚禮的長途旅程開始倒敍，在旅途中又倒敍他和Russell自認識至深交的故事，以倒敍再倒敍、插敍和補敍的手法來交待主角和其他幾個主要角色的故事，敍事方式複雜，故事年代來回跳躍，導演卻說來有條不紊，脈絡清晰。

故事改編自美國前檢察官、辯護律師Charles Brandt所寫的回憶錄《I Heard You Paint Houses》，描述黑社會殺手Frank的生平，寫的都是真人真事。阿爾柏仙奴飾演的貨櫃車司機工會主席Jimmy Hoffa，真有其人。故事背景扯上了若翰甘迺迪於一九六三年遇刺身亡的事件，更牽扯上甘迺迪的弟弟羅伯特（Robert Kennedy）出任司法部長的時候，與Jimmy的過節，還有美國於一九六一年入侵古巴的“豬玀灣事件”等等，大膽揭露黑幫、工會與政界之間的黑暗關係，讓故事充滿傳奇性與歷史感。

馬田史高西斯鏡頭下的世界陰冷灰暗、冷酷無情，金錢利益先行於親情友情義氣。主角Frank只聽命於頂頭老闆，哪管要殺的是深交的摯友，也毫不猶豫。他殺人的方式是先親切地和對方招呼，然後才突然朝對方放冷槍。馬田把罪惡類型電影去戲劇化，沒有戲劇性的浴血場面，淡然不着意的處理使殺戮更慄人、更具實況感。《愛爾蘭人》大概是馬田史高西斯為自己所塑造的一系列罪惡世界所下的一個總結：惡有惡報。每個非善類的角色首次出場的時候，導演都以凝鏡為他下一個註腳，預告他死亡的日子，標示他死於非命的地點和方式。總體上，每個壞角色都沒有好下場。

馬田花了長長的篇幅說故事，要累積的其實就是故事的尾段：人生步履匆匆，無論地位多顯赫，權力多大，莫不走向相同的人生結局。Frank以忠誠保護老闆、家人之名，幹盡壞事。他的女兒Peggy小時候就目睹父親如何以殘暴、恐怖的方式保護她，父女關係反因而疏離。到結尾，Frank聲稱要保護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捨他而去，只剩下他孑然一身獨守養老院。到頭來，還得親自為自己選定棺木、墓地，孤獨等待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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