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的法國大罷工

如果不是十八世紀末的法國大革命，正在發生的法國大罷工，不一定能躍上世界各地媒體。

在法國地中海普羅旺斯的教皇城亞維農，建築時尚的小小高鐵站，有不少乘客若無其事在等車，我也一樣。從十二月五號開始的法國大罷工，到現在已邁進第五個星期，超過了一九九五年年底反對社保改革方案的罷工紀錄。那次罷工的結果是政府在聖誕節之前屈服而結束，歷時三個星期。法國每次罷工都少不了國營鐵路工人工會的參與，而且往往在過聖誕吃團年飯的年底。

法國人總是調侃說：鐵路工人取得第十三個月工資，有閒錢來參加沒有工資的罷工活動了。折騰那些想回老家探望父母的乘客，媒體必定大事喧染，是工會強迫政府就範的最佳武器。說實話，近七十年來鐵路工人沒有一年不發動罷工的，這個習慣就像中國皇帝冬至天壇的祭天儀式。四個星期以來，高鐵和普通列車不到三分之一通車，巴黎市中心的地鐵，除了兩條無人駕駛的路線外，其他完全癱瘓。雖然聖誕節後，鐵路公司的罷工員工不到百分之十，但火車司機的罷工比例依然超過百分之四十。

馬克龍在競選總統期間，就把退休制度的改革作為他上任後的一個重大施政目標。去年底經歷了數月仍陰魂不散的黃背心運動後，他深感西方的民主政治中，政權就像磨坊一樣，正在磨碎他在人民心中的聲望，民調顯示他的支持度正迅速下降。去年夏天，經過國營鐵路公司工人長達三個月的罷工，他終於通過了歷屆政府都無法實現的、遂步把鐵路公司私有化的法案。在一連串鐵路工人罷工及接踵而來的抗議柴油加價的黃背心運動後，馬克龍被社會基層戴上了“有錢人的總統”的帽子，而大他二十五歲的妻子碧姬，也被反對他的基層稱為在法國大革命中被送上斷頭台的路易十六王后瑪麗安東妮。

馬克龍在二○一二年晉身左傾社會黨總統府的幕僚，兩年後上任社會黨政府的財政部長，過了兩年便辭職競選總統。他任社會黨政權公職時並非社會黨黨員，他的主張更傾向自由經濟思維。法國退休制度有別於英美國家，採用的是“重新分配”制度，把向現有工作員工收集到的養老金，拿來支付退休人員的退休金。

經過長年累月的變更，法國當前竟有四十二種不同的退休待遇，不公平也不合理。且退休金入不敷出，年赤字達幾十億歐元，只是法國歷屆政府不是做鴕鳥，就是屈服於罷工壓力。馬克龍想用統一的退休方案，是改革陳舊退休制度的一大創舉，有望嘗試建立一個更公平更持久的退休金制度，獲得法國精英的支持。

中產階層出身的馬克龍，在妻子鼓勵下辭去財政部長，參加法國總統大選。正值歐盟在全球化的高潮中，民粹浪潮在歐美波濤洶湧，法國也不例外，既無傳統黨派支持又沒有政黨包袱的馬克龍，在民心思變的情況下脫頴而出，登上法國總統寶座。正所謂初生之犢不畏虎，上任後馬克龍開始履行他的競選承諾，退休制度改革就是其中之一。但他畢業於培養法國政壇精英的巴黎政治學院，兩年來頗為氣盛凌人，說話也經常離地，與基層漸行漸遠。

馬克龍現在的支持者，越來越多是投票給傳統右翼共和黨的選民，而傳統左傾的社會黨選民則跟他貌合神離。在這次罷工活動中，根據民調，超過一半受訪者認為政府應該負更多責任，但另一方面，並沒有超過一半的法國人支持鐵路工人，因罷工行動為老百姓在年終回家團聚造成嚴重困難。

老百姓回家過年，既面對交通不便，更要花費更多精力、時間和金錢。巴黎公交自去年十二月初以來基本完全癱瘓，但如果你問法國人的感想，他們的回答很可能是“Zen”，禪的意思。電視上整天播放着支持和反對罷工的辯論，其實多是雞同鴨講。外界人總覺得法國人經常罷工，把社會弄得亂哄哄，但似乎法國人覺得這就是民主政治的真諦。如果聽到法國人說“Zen”，可別大驚小怪。

陳增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