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 匠

偶然在網上看到有消息說，一位過去名氣很響的畫家，作品價格一路下挫，尺價已跌至萬元人民幣的低位。雖說有些驚訝，但不十分意外。上世紀九十年代中後期，這位畫家在北加州中半島多次開畫展，由一家出售書刊字畫及工藝品的公司承辦。因負記者之責，我曾前往採訪，見證了其作品受到追捧的盛況，同時也隱隱然有些不太樂觀的預感。

這位畫家之出名，在於創造並引領了一個新的畫派：雲南重彩畫。作品多以少數民族女子為題材，造型明顯誇張，線條粗中有細，色彩瑰麗濃重。看上去，既不像油畫，也不似水粉，與國畫或水彩相去更遠。老美似乎喜歡這種濃墨重彩的畫作，而畫家採用絲網印刷技術，大批量地複製自己的作品，又親到現場簽名推售，一張尺幅百美元，每每銷售一空。我所住的社區有一對華人青年夫婦，其時經濟拮据，也購得一幅。問他們為何購買這種複製品，答曰：“說不定以後會升值”。

倘若說的是原作，倒有幾分可能性。這位畫家一九七九年即在北京辦過個展，翌年為人民大會堂雲南廳繪製巨幅壁畫，後赴美定居，到過許多國家展示作品，美、法、日等國的藝術評論家稱譽有加，還被冠以“中國現代重彩畫大師”美名。那時候，他的大幅作品售價為二十萬美元，有行家預估將突破百萬美元。

雖然我少時學過幾天畫，但美術知識終究有限，只是覺得這位畫家的人物造型千篇一律，畫風也無變化。儘管策展的那家公司女副總裁據稱博士，每次畫展開幕前都給報社寫來預告消息，把畫家吹得天花亂墜，但先後展出的作品似曾相識，創意欠奉。當然，小幅的絲網版總能暢銷，參觀者掰掰手指，也能估算畫家又進帳好多萬美元。讓畫家暴富的複製品大量應市，畫作若還能升值豈不成了奇跡？

有一年，滬上的表兄訪美到三藩市敝舍居停。他翻閱報紙，恰好看到報道這位畫家的畫展新聞，隨口說道：“怎麼評價那麼高？這個雲南重彩畫派，內地美術界從來沒有認可。”表兄的專業不是美術，但畢業於藝術學院，執掌該市文化局多年，管轄的單位包括畫院，想來知曉美術界的風評。

我原先不明白這種重彩畫何以會獲老美青睞，直到去一位美國友人家作客，瞥見客廳通往臥室的走廊牆上掛着絲網版，恍悟其有不錯的裝飾功能。可是，這與真正的收藏價值終究不是一回事。藝術的生命在於創新和超越，不僅超越先賢和同儕，還要不斷超越自己。反之，即使經媒體炒作暴得大名，紅極一時，最終還是經不起悠悠歲月的檢驗，無法擺脫曇花一現的命運。尤其面對金錢的誘惑時，畫家運用技術手段海量印製作品牟取暴利，就更有悖於藝術創作使命而淪為畫匠了。

賀越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