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與醫患關係

中國內地醫患關係一向非常緊張，醫護人員和患者家屬之間，隔着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上周北京發生了殺醫事件，使中國社會陷入民憤。聲討行兇者的報道鋪天蓋地，亦有不少公共知識分子在自媒體平台進行理性分析，社會性、結構性、個體性的原因都總結出來了，然而積重難返的醫患關係已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善。有時我在思考，如何從詩歌的角度回應此事？

近日在網上讀到一首詩。作者是一位美國醫生，名叫莫納莉 · 德塞。她在詩中描寫一位患者：

鳥兒

她睡在地上

墊子薄如耳語

毯子隨身形起伏

髖臀豐滿

毯子滑落

停在峽谷般的腰上

她曲臂環抱自己

睡着時像斷翅的鳥兒

隨着呼吸輕輕起伏

睡着時如鳥兒咕咕

我心痛的傷口徐徐破開

這首詩很簡單，但是很動人。患者睡着了躺在地上，蓋在身上的毯子滑落腰間。她曲臂環抱的姿態，像一隻斷了翅膀的鳥兒。她睡着時輕輕的呼嚕聲，猶如鳥兒咕咕的叫聲。視覺和聽覺都使醫生難受，她的心隨着患者打呼嚕的節奏痛了起來。

這首詩寫於二○一四年，當時莫納莉是美國新澤西醫學院畢業生，剛剛開始當住院實習醫生。她憑這首詩贏得了“心的呼喊”詩歌創作比賽冠軍。她覺得，醫護人員對患者的悲歡離合，不應該麻木不仁。她的詩描寫一位小兒麻痺症患者，患者與病魔奮鬥使她敬佩，而患者的情況又使她感到憂傷。

莫納莉憑這首詩贏得了二○一四年“心的呼喚”詩歌創作比賽冠軍。這個比賽是由羅格斯大學精神病學系創辦，旨在為醫學院的學生提供學習詩歌的機會，舉辦詩歌創作工作坊，讓他們在緊張繁忙的醫護訓練中，通過詩歌表達情感、舒緩壓力。創辦人戴安 · 卡夫曼認為，人與人的關係是醫療的核心和靈魂。不難看出，美國這所大學在冷冰冰的醫護課程中注入了一絲人性的溫暖。可見詩歌對美國醫患關係作出了應有的貢獻。

美國醫患關係良好，而且是世界聞名的。美國在醫療資源、保險制度、護理科學等方面比較先進，醫護界對人文精神的重視，亦有利於形成以人為本的醫療氛圍。這個詩歌比賽只是冰山一角，據說美國各地醫學院還舉辦藝術、音樂、戲劇等人文活動。正因為如此，美國詩人不再需要像艾米莉 · 狄金森那首詩：“外科醫生必須小心謹慎／當他們拿起手術刀時！／精準的切口下／是蠢蠢欲動的罪魁禍首——生命！”

也許只有在美國的醫療系統，才會誕生現代主義大詩人——威廉 · 卡洛斯 · 威廉斯。試想如果一位中國內地的醫生，寫了一首像〈鳥兒〉這樣的詩，會受到多少冷嘲熱諷？可能有人會說，這位醫生還年輕，以後就麻木了。也可能有人會說，她只是多愁善感罷了。甚至可能有人質疑她——“裝”。

宋子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