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清人書法絕句

陳簠齋介祺

陳懷萱

金錯刀揮柳葉新，裁量林下養清神。

簠齋今體倉佉制，古字再生東海濱。

予之初學篆刻，林近師命多觀古鈢印，示以《十鐘山房印舉》一十二冊，本澳文集書店所複印者，雖不甚佳，惟是時內地出版仍未復甦，古譜難求，此本尤足珍視，由是而聞知纂集者山左陳介祺之名。後三十八年，予始得一謁濰縣萬印樓故址，並獲交其主人七世嫡長孫陳進宗丈，而近師歸道山迨十五年矣。介祺字壽卿，號簠齋，精金石學，擅傳拓之術，庋藏鐘鼎彝器詔量鈢印泉布陶瓦造像富而精，於其文字靡不深究，多有真解。時劉燕庭、吳平齋、潘伯寅、吳愙齋等以收藏擅名，猶未足方駕。其藏品之尤者為毛公鼎，至鈢印之富，海內無匹，《十鐘山房印舉》錄印一萬〇二百八十四方，萬印樓之名蓋為實指。考訂譜錄之作甚夥，多以簠齋名之，不備舉。工書，體格迥異眾人，良由小學精純有以致之。《皇清書史》謂其行楷瘦秀，間作篆籀，亦有奇趣”。簠齋嗜奇博古，結字、筆法別出心裁，輒以篆隸入楷，友朋往來書劄亦云然。江艮庭、吳愙齋皆善為此道，獨簠齋不以橅古為能事，陶冶變化，更出一頭地矣。特筆畫細勁，其遒勁處如刀削，誠如其《習書訣》所云：“用筆之法全在下筆用力，用力須於下筆時筆尖分明。”楷法遠師顏魯公，近取何道州；篆隸無專師，多以楷法化入，裁量古體，期筆筆合於古，而又力求新意，予故謂之簠齋今體古字。試以金錯刀、柳葉書為喻，意取其體之樛曲與筆畫形似耳。其《習書訣》又云：“求楷之筆，其法莫多於隸。蓋由篆入隸之初，隸中脫不盡篆法；由隸入楷之初，楷中脫不盡隸法。古人筆法多，後人筆法少，此余所以欲求楷中多得古人筆法，而於篆隸用心。”諦視其手跡，信焉。又嘗致友人書云：“有李斯而古篆亡，有中郎而古隸亡，有右軍而書法亡。”顧知不以金石家格古自限，其銳意於書者如此。傳世書跡對聯居多，堂幅較少。

此其楷書陸放翁《書房雜詠》，魚籽灑金珊瑚箋本。句云：“賦性無他耆（嗜之古字），傳家但古書。堯咨洪水際，羲畫結繩餘。異學方攘斥，浮文亦掃除。挑鐙北窗下，聊得遂吾初。”款識“堯甫仁兄是正。簠齋陳介祺。”鈐白文印“海濱病史”，為晚年別號，當為同光之際手筆。此軸為其典型，多有隸意，第一行他、傳結體奇古，第二行繩、學直接篆隸，通篇氣矜和平，與詩意相映發。簠齋嘉慶十八年生，道光二十五年成進士，由庶常授編修，咸豐初加侍讀學士銜，四年辭歸，絶意仕進，日與吳平齋、潘伯寅、吳子苾輩論學，光緒十年卒，年七十二。三十年優遊林下，此詩儼然夫子自道，其自用印有“半生林下田間”，人各有志，天使其才得一學一藝以傳，亦可云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