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懷念的霧中風景
提起山城,台灣其中一處令我留戀不已的,是嘉義阿里山鐵道上的中途站奮起湖。同樣依山而建,不時雲霧繚繞,以懷舊老街聞名,相比起大家耳熟能詳的九份老街,這裡沒有絡繹不絕的遊客,少了一份人間煙火。在阿里山睥睨之下,它是站在花枝招展、亮麗動人的女子身旁那位沒化妝、不自拍、不聲張,卻有秀麗五官的鄰家女孩。
“奮起湖”這名字,不乏傳奇色彩,令人想起台灣便利店的“奮起湖便當”。阿里山公路開通前,這裡的店家一直為阿里山鐵路的員工和乘客供應輕便飯盒;時至今日,很多旅者選擇在此暫留,待隔天一早坐車上阿里山觀賞日出。近百年來,奮起湖一向以“逗號”的身份自居。
台北求學時期,幾次立定決心寫小說,我都會不厭其煩坐車到嘉義,往這片常被迷霧籠罩的山中盆地“躲”上幾天,租住一間天主堂的便宜小房間,盡量不和外界聯繫,過上一點精心剪裁的“山中歲月”:早上讀書寫作,午後流連於老街山徑之間,或在杉木森林區中踱步沉思。夜色漸濃,各戶各店陸續打烊歸家,六點後老街已燈火寥寥。吃過晚飯的我,不敢再出門,步入鬼魅的山中黑夜。於是,黑夜自然成為閉關疾書的好時光。
漸漸地,我分不清是奮起湖的深山霧景,領我進入寫作的狀態;抑或是寫作,帶我走進這片夢幻的人間異境。在一大片擎天聳立的杉木林中迷走,猶如進入了一片被時間遺忘的無人之境,有一種懾人心魄的療癒魔力。
至今,我仍懷念它,懷念被一堆上千歲的山中神木包圍的感覺。它讓我在創作前如祈禱般,仰望崇高,心存敬畏,提醒自己並無創造一個世界的能力。唯有學會卑微到塵土裡,才有可能栽種出一花、一草、一木。
霧中風景,是我作為一位創作者的終極歸宿。
古 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