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濡以沫

他和她，每天在繁忙的路上悠然自得。

他們倆總是在人行路邊隨意停下來。這時候，他摸出一包煙，給她點上一根。然後，他蹲下來，在她的輪椅旁，看着車水馬龍，川流不息的街道。工廠大廈裡人來人往，貨物起卸充斥着吆喝聲，吵吵嚷嚷，煩躁得教人無法靜下心來。更沒有人注意到有這樣一對老年人，天天如是。彷彿市井的喧囂，才最教人安心，特別是教他們安心。他們很少交談，一切盡在不言中。凝望街道時專注的眼神，也如出一轍。她漫不經心地吐出一口煙，側着頭，斜倚着輪椅的靠背。有那麼一兩次，他們交換了眼神，渾濁的眼睛看不出喜樂，年少輕狂在目光中悄然流逝。

每天他們都出現在同一條路上與我相遇。他們沒有看到我，或者應該說，他們的眼裡裝不下任何路過的人。在他們的角落裡，汽車翻起的煙塵已然沉澱，嘈雜人聲掀起的躁動忽爾凝滯。像被攝影師攝入鏡頭那樣，世界在他們周圍成輻射線隱去，只剩下他們倆，安靜得可以。

水蒸氣彌漫着安穩的氣息。蒸籠一個一個在升溫，魚香、肉香、菜香、飯香。彷彿這裡是家，又恍惚是飄零在外的歸宿。廉價食店擠滿了人，他們或者不屑為過路人浪費一個眼神，又或者，浪費一秒的安逸。生活是甚麼？對於在這城市流動的人們，也許，正是鳳爪排骨雙拼，米飯例湯上桌的此時此刻。豉汁蒸鯇魚讓生活滋味在這裡升騰，我瞥見勞動的手，掏出折叠的紙幣。

他們倆，在早市的食店門前經過。廉價的衣衫露出歲月的皺摺，神情依然，沒流露半點喜樂，或者憂愁。眼神餘暉映出的，是悠長歲月的邊邊角角，縫綴成一張生活的棉被，很大很大。

他摸出一副墨鏡，給她戴上。

水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