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高學費有必要性？
過去二十年間，全球性青年薪資不振，償還學貸的壓力更加嚴峻，各地大學學費造成新一代沉重負擔的問題，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諸多學生團體與社會大眾也質疑大學學費不合理，有根本改革的必要。但儘管爭議多年，卻有些似是而非的說詞，始終強調“高學費有必要性”，聲稱“降低學費”將造成問題。而且不只侷限於一國一地。本文對其中三點說法，逐一做出釐清與回應。
一、大學不是義務教育，所以不該免費？
首先，面對大眾要求降低學費的倡議訴求，多年來各國各地官方和大學常用的說詞是，“高等教育不是義務教育，而是選擇性教育，所以學費不該要求政府資助，而該由個人承擔。”
這套說詞相當“流暢”。但仔細檢視，其實是把兩件事情混淆起來。
是否屬“義務教育”和是否“免費”，兩者本質上其實沒有直接連結關係。現實來看，各個採行大學教育“免學費”的國家，如德國、西班牙、意大利，其大學教育也是選擇性的，並不是義務教育，但不影響其基於社會進步與公平價值而堅持受教育免學費政策，甚至不分本外。
或者舉例來說，公立圖書館是免費使用的，但使用者畢竟就僅是有需要閱覽或研究的人，不會是“所有人民”。甚至平均來說，圖書館使用者通常是社經地位相對較高、較有閒暇的人，但無礙圖書館作為社會教育一環，維持免費開放的進步意義。
是否該讓一項公共服務“免費”或補貼其經費，該考慮的是該公共服務的性質“是否對整體社會有益”，而不是考慮“使用者是否自願選擇”。
二、學費太低，學生就不會好好珍惜教育機會？
還有一種說法是，“大學學費太便宜，學生才不好好珍惜，不會想專心上課。”間接主張調高學費有理，才會讓學生更認真。
這類說法似乎頗受一些人歡迎，或許主要原因是當今許多老師深感要讓課堂上的學生“專心”，真的比以前不容易（儘管主要原因恐怕是資訊科技的爆炸發展使然），但仔細觀察會發現大學生上課專心與否，和學費高低不但無關，甚至相關方向根本相反。
我們不難發現，目前大學學費公認極為高昂的美國，其大學生若和免學費的德國大學生相比，上課不會更認真；英國在二○一一年把經濟危機的惡果轉嫁為大砍高教預算，使得大學學費“漲三倍”之譜後，英國大學生也不會因背上巨額學貸，就比過去來得認真上課。
事實上，負擔巨額學費與學貸的大學生，通常得投入大量時間做兼職，這必然對專心投入學業有負面影響。宣稱調高學費才能讓學生更珍惜、更專心上課的說詞，與現實並不相合。
學生究竟是否願意專心上課，主要取決於環境文化以及學習動機，和付出多少費用沒多大關聯。何況若只看“價格機制”，人們其實只會在意文憑能換到的未來薪資機會是否划算，也不需要因此認真上課，反而考慮選些好混的課。
三、降低學費會使更多人報讀大學？
過去二十年來，全球性高教入學率持續攀高，但青年實質薪資普遍未增長，使得不少輿論將問題歸咎於“大學生太多了”。而連結上學費問題，即有一種質疑是，“倘若再降低學費，豈不是會讓大學生更多，讓更多人沒想清楚就報讀大學？”
但事實上，人們急切要報讀大學的原因，不是因為“念大學很便宜”，而是因為在各個社會中，沒有大學文憑往往會遭受各種不利與風險，不論是在求職、升遷、甚或社會地位上。哪怕學費再調高一倍，也不會減少人們試圖躋身大學畢業的期盼，更不會讓人“想清楚”後就不念大學。
而且，現實上確有一些經濟弱勢的子女，因為深感大學求學費用昂貴，乾脆早點出社會賺錢，因此被迫選擇放棄就讀大學。但這正是赤裸裸地讓弱勢家庭子女因經濟因素被篩選出高等教育，靠犧牲他們的受教權益來“避免大學生太多”，絕無社會正當性可言。
要檢討“大學生太多”、“沒想清楚就念大學”的狀況，政策上可以從改善沒有大學文憑者在社會與勞力市場上的劣勢處境、提升藍領受僱者的地位與薪資、嚴禁學校超收學生、監督教育品質與學業要求、提供多元職涯規劃與協助等多方面着手，而絕不該是靠排擠經濟弱勢者的學費高牆。
結語：追求有助整體社會進步的高教公共化
綜合以上，我們不難發現，不論是“自己選的就不要嫌貴”、“學費太低就不會珍惜”、“學費降低就會讓大學生更多”三種說詞，都顯示了一種過度簡化的自由經濟邏輯，卻沒有現實地看到學生現實處境：維持高學費無助改善教育現況，只會讓學生承受更大的壓力，甚至對家庭、勞力市場、創新可能都產生負面影響。
試看有多少父母因為子女教育費用的壓力，而得要“自願加班”、“額外兼差”，或忍受職場上不合理的對待，犧牲家庭相處時光？又有多少年輕人背負巨額學貸進入職場，只能委曲求全以償還債務，而不敢爭取合理的工作環境？更別奢談去追求甚麼“夢想”或“冒險”了。
特別是對已開發國家或地區而言，由政府挹注教育經費，打造公共化的高教體系，大幅降低大學生的就學費用負擔，並且提升教育品質，絕非不可能。而且也有助教育、家庭、勞力市場、社會創新的環境改善。這本是經濟發展該用以造福人群的成果。而在這之前，種種悖於現實的誤解或扭曲說詞，仍有待更多的辯論與澄清來挑戰拆解。
（台灣高等教育產業工會
組織部主任）
林柏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