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間明月檻外青山
俗語説:“先生最怕問字。”原因是我國文字繁多,字字音義不同,或多義,更有“古怪”字,要是應邀講話,可以依秘書擬好的講稿去讀,照本宣科,遇到不懂的字,咳嚏轉聲帶過而避之,肯定沒有人追問。不過有人問字,面對面,則避無可避矣。某日,有人向我提問,問的是字,而不是問讀音。他問:“福字怎解?”我稍作遲疑,原因是我沒有享福的經驗。不過聽説有福不能享的故事。據説那是富貴人家,而他,一碗白飯唔食得,兩杯美酒唔飮得,三更醒了唔瞓得,四周遊覽唔去得,五顏六色唔睇得,七妻八妾唔享得,九品之官唔做得,十方親友唔見得。可見有錢並不表示有福享。
我又聽過一個關於睡覺的故事,那是個流浪漢,他隨“寓”而安:“瞓石、冚蓆、枕大棕屐”。大棕屐是高齒的木屐,屐皮不是橡皮,而以防水的棕櫚纖維織成,街市肉檔者多穿之。像這樣的環境,而流浪漢能安然酣睡,總算有福,相反的是:“金山氈,鶴茸被,枕住二奶手臂,猶覺凍凍地”,竟然不能入睡。兩者相比,福禍立見。
陳繼儒《小窗幽紀》卷五,篇名曰〈素〉,其開端之〈序〉云:“袁石公云:長安風雪夜,古廟冷鋪中乞兒丐僧,齁齁如雷吼;而白髭老貴人,擁錦下帷, 求一合眼不得。嗚呼!松間明月,檻外青山,未嘗拒人,而人人自拒者何哉?集素第五。”陳繼儒説的“乞兒丐僧”與“白髭老貴人”,何異於上述的“冚蓆枕屐”和“金山氈鶴茸被”故事,只是前者鄙野,後者文縐而已。黃庭堅《雨中登岳陽樓望山》:“滿川風雨獨憑欄,綰結湘娥十二鬟。可惜不當湖水面,銀山堆裏看青山。”這何嘗不是“檻外青山”?黃庭堅又説:“四顧山光接水光,憑欄十里芰荷香;清風明月無人管,並作南來一味涼。”這都是枕流漱石,人人得而享之。陳繼儒問:“而人人自拒者何哉?”答案是“逐鹿中原”。
冬春軒